真是泯滅人性啊,裴宣在心裡淡淡的想。
忘了哪裡看來的話,這世上只有貧窮和咳嗽掩蓋不住,其實是能的,把人毒啞就行了。
“先帝病的很重,走了一路後實在支撐不住往哀家這邊靠過來,她的手很冷,像是冰一樣,但哀家將她推開了。”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先帝身份何等貴重,如何能倚靠在旁人身上,徒留人口實。”
“哀家當時這樣想。”
“先帝聽得哀家斥責頓了一下又強自支撐,只是過後大病許久,後來先帝指責哀家權勢大於私情,其實不算無的放矢。”
她摩挲了一下裴宣的手,將源源不斷的內力化作溫度渡給裴宣,溫暖到幾乎有些灼熱了。
“先帝走後有一年冬天,哀家忽然夢見她十四歲那年早春,天上下了紛紛揚揚的細雪,先帝眉頭發梢都落了薄薄一層雪色,她靠過來,哀家愣了一愣把她攬進懷裡。”
“她從我懷裡抬起頭,輕輕哈氣,依稀還是少年模樣,跟我說‘謹好冷啊,不要把我放在冰裡’,她這麼怕冷的人,我把她放在冰裡呆了一年又一年,叫她死後也冷的瑟瑟發抖。”
“哀家醒後心如刀絞親手將冰室裡的冰塊都震碎,抱住先帝許諾日後再也不讓她這麼冷了,可不過幾日先帝的屍身就開始腐壞,她的臉上長出淤青的瘢痕,手臂的肌膚開始潰爛,哀家受不了眼睜睜的看著她第二次離我而去,又將冰塊填滿了墓室。”
這才是先帝屍身腐壞至此的原因。
“先帝十四歲時想要哀家抱一抱她,哀家沒能讓她如願,先帝二十四歲時求哀家不要把她放在冰裡,哀家沒能信守承諾。”
子書謹二十歲時沒有來得及在冰天雪地裡把喜歡的人抱進懷裡,子書謹三十歲時,她把她留在冰裡不得解脫。
十年生死,無論生前死後她都沒有放過她。
子書謹握了握裴宣的手,聲音極為溫柔:“宣宣,還冷不冷?”
裴宣隨著太後的腳步步履一致的往前,聞言回答:“不冷。”
她淡淡道:“因為這是夏天,太後。”
冬天已經過去很久了。
子書謹有那麼一剎那的僵硬,但很快反應過來,溫和又悵惘的點了點頭:“是啊,冬天已經過去很久了,好在,還有下一個春天,下一個夏天。”
四季輪回,還有漫長的時光足夠憾悔。
剩下的路子書謹偶爾說些話懷念一下可憐的先帝,裴宣就陪她回憶,子書謹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事實上她完全不議論旁人,謹言慎行為人慎獨,可能是因為先帝就快燒了。
山頂處早有主持僧尼等候在側,因在落雨沿路撐開油棕的油紙傘,連綿不絕,落在山間像一朵朵榛蘑。
遠遠有梵音從山頂各處傳誦開來,層層疊疊綿綿不絕,為太後,為先帝祈福。
太後有每個月來明覺寺為先帝祈福的慣例,最近一年雖然少些但還是會偶爾前來,只是這一次聲勢格外浩大。
有比丘尼為太後引路,全程低眉不語,對這異像一眼也不曾多看,將太後引至大殿當中,寺中供奉三世佛,即過去佛、現在佛、未來佛。
佛像寶相莊嚴慈眉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