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當初那個山坳裡的寨子,她總是很早驚醒,她的宣宣躺在她的身邊,年少的裴宣很怕冷,微微蜷縮著靠近她的手臂,試圖汲取一些熱量。
她總是睡不著,於是日複一日看著窗外光禿禿的山嶺發呆,正值饑荒年月,太餓了,周邊寨子能扒下來吃的樹皮全都沒了,樹幹都燒了。
只有很遠處的深山猛獸肆虐之地還殘留著一些蒼翠的顏色,她把目光移回來,落在女孩皺在一起的臉上。
一遍又一遍的描摹。
心想,裴萬朝那樣粗糙勇武的臉竟然會生出如此清秀靈動的女兒?
一直聽人說裴小寨主很像她的姑姑,可她看著好像裴宣要更好看一些,裴東珠臉看著有點傻氣,裴宣的臉則很靈。
像山野當中一隻靈氣斐然的鹿,躲在樹後卻忘了頭上還有鹿角從翠綠的枝葉當中探出來。
她下意識伸出手去,卻又懸停在她眼簾的上方。
她當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一直到過了很久才想起來,夏天的清晨太陽出來的太早,斜斜落在了小寨主的眼簾上方。
她給她擋住了灼熱的朝陽。
在那靜默的那段時間裡她好像浮光掠影一般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直到裴宣的眼睫開始顫動,凝滯的時間終於開始在眼中流動,她握住裴宣的右手,貼在自己臉頰。
她分不清是裴宣受傷留下後遺症的手在發抖,還是自己的手在發抖,她們的手交疊在一起,抖的這樣厲害。
一夜未進水米的嗓子幹澀發痛,她幾乎分辨不出自己的聲音,窗外夏天的蟬鳴如此聒噪,她的心跳在沉重的跳動,她問:“宣宣,你喜歡的人,是我對嗎?”
子書謹是如此倨傲的人,她幾乎從不肯低下自己的頭顱,她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這樣低三下四的問出口。
可她問了出來,在明知答案以後。
裴宣沒有第一時間去找白浣清,也許她早就知道結局。
她漆黑的黑曜石一般深邃透亮的眼睛倒映著子書謹的臉頰,她的手貼近子書謹的臉側。
那是一雙何等平靜的眼睛,似乎無論往裡面傾注多少的沙石它也永不會再起波瀾。
她說:“孤後悔了。”
她不應該殘存仁慈之心,不該放縱子書謹的僭越,更不該任由權力的分化。
子書謹是對的,當她站上這九重高臺的那一刻起,她就應該忘記過去的一切,放棄掉無謂的仁慈。
再好用的刀也只是一把刀,當她開始失控噬主的那一刻開始就到了折斷的時候,不該再有任何不捨。
是她的軟弱和縱容讓子書謹大權獨攬,以至於叫裴妘身受天花疫病的困擾輾轉求醫,讓卿卿痛失一切最終催生心魔。
她應該在一開始就以雷霆手段奪下子書謹的權,將她誅殺或是流放,徹底絞碎她擅權的可能,再逐步卸去白堂的勢力,扶植清流,將開國一代的元勳從權力的中心剝離。
她醒悟的太晚,好在她還年輕,有漫長的足夠她撥亂反正的時光。
“但最終是哀家活了下來,先帝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