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郡雖小但富庶,在大雍近乎是個風吹不到雨打不著的寶地,他們嚴氏能在此處偏安一隅,而他當上這青羅郡守,靠的就是這審時度勢,相時而動的本事。皇家,五姓,兩頭不開罪,又能吃到他們手頭裡漏下的東西,站隊,識人,其中門道不比官場上混跡的少。
當今天子正是壯年,一個禦史中丞可以隨時參他一本,一個又是禦前炙手可熱的人物,兩個都不想開罪,他只想舒舒服服當他的青羅郡守。
看這位嚴大人目露疑惑,似乎全無膽虛之意,沈清和的目光從他矚目的形體上劃過,安坐在椅上,單肘支著膝蓋,開門見山道:“嚴大人,我的學生膽小,出門就碰上你的人在埋屍,給人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啊?”
嚴如海擦了擦汗,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不過這樁。
“是,是有這事,前陣子鬧了疫病。我已經派人將染病的那塊地方都阻隔了起來,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什麼大事?”沈清和加重了音量,叫嚴如海碩大的肚腩都顫了一顫。
沈清和拍桌而起,“百十條人命,在嚴大人眼裡,不是什麼大事!”
嚴如海確實不解,他將二位都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自認沒什麼過失,沒有由頭要逮著這門子事來興師問罪討他啊!
他委委屈屈地頹下身子,“大人冤枉啊,治理這疫民本就是我們郡官分內的事,早早將他們都圈起來,沒危害哄鬧到外邊,除了新安鎮一塊,我們青羅郡上下安安穩穩,半點沒受波及,已算仁民了,不知是哪裡惹惱……”
高容皺起了眉,“假仁假義,死了的疫民大半都是餓死,你還說沒有虐待!”
嚴如海大呼冤枉:“這位小哥說話就實在栽汙人了,染了這疫病,便有七成的食不下咽,上吐下瀉,我也不是那等酷吏,天天將飯食往人嘴裡灌啊!”他又看向兩位坐著的大人,“雖說都是細民,但下官我既沒有驅逐,也沒有打殺,錢財豐裕的還可拿出錢來買藥治病,甚至派下僚替他們收屍填埋,魂歸故土,怎麼不算仁義了!”說到最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差要把一顆心都剖出來叫人看看了。
嚴如海這副尊容實在令人不忍直視,他往那一跪,樓板都震蕩一下,還要膝行過來抓人衣角,沈清和連連伸手打住。
雖說涕淚橫流,嚴如海也很有眼色地沒有再上前,“下官無有不盡心盡力的,不知要如何做,才能叫您滿意呢?”
沈清和垂眸看著他,拳頭慢慢握緊,
說得一腔赤膽忠心,他是沒有同其他州郡,用極端的手段處理疫民,可沈清和再清楚不過,這本質上並無不同。追剿或是冷眼,豺狼或是禿鷲,學著悲天憫人地叫喚兩聲,難道會真有良心麼。
黑發青年看著他,目光如鋒如電:“嚴大人,你們嚴氏立身有多少年了。”
這話怎麼突轉到這頭了,嚴如海哭喊聲一止,邊抹淚邊答:“自老太爺興家立業,距今已有八十餘年……”
八十年。
才八十年。
三代人,就足夠活生生的人,轉投成相悖的另一胎。
“不過幾十年,就能叫你忘掉來處,忘記祖上也曾是這萬千細民裡的一個?”
嚴如海看著這位年輕的禦前紅人,為難道:“大人,你說的那記掛蒼生的,豈不是聖人嘛!下官只是一個凡人,已經夠體恤的了,您這不是為難我嘛……”
沈清和只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