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姑是前街後巷有名的媒婆,她手中撮合的人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做了四十年媒還沒一對同床異夢,這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豐功偉業,逢人便自誇是京城第一媒人。
她不是官媒,卻比官媒更受歡迎,幾乎全京城都認識走起路來扭腰擺臀的蘭姑,她做媒從來沒有不成的,京裡有人想嫁女娶媳大多會找上她,說媒的活從年頭排到年尾日日不落空,得提前跟她說了才挪得出時間。
而此時她頭上戴了一朵大紅花,穿得比回門的新人還喜慶,鑲著金牙的牙口外露,笑得比寡婦再嫁還歡喜,手上繡著鴛鴦戲水的紅帕子沒停過,搖呀揮的晃得人兩眼一片紅。
“在這個時候上門提親?”簡琴瑟咬牙切齒。
分明是打臉來著。
蘭姑一臉不解,還好心地解釋。“司天監算出的好日子,咱們小老百姓可不能不信,長命百歲,富貴連天,旺夫旺子更旺家道,旺到豬崽都能養成大肥豬,夫人你真是有福呀!養個興宅旺業的女兒在跟前,你什麼福氣都有了……”
誰成親還用司天監來算日子,這得多大的來頭呀!一般官員嫁女兒是到廟裡求住持看看八字,得大師的護持已經頂破天了,誰敢指望神官出面排命盤蔔定吉兇。
偏就有人這般囂張,不但把司天監的老頭兒請來了,還“客客氣氣”地讓人合八字,絕對要合出“天造地設”、“儷人一對”、“天賜佳偶”、“天作之合”、“天長地久”……
敢有一句不合心意,司天監頭兒換人做。
再旺關她什麼事,又不是她肚皮鑽出來的。“今天是我出嫁的女兒回門,麻煩你……讓讓。”
簡琴瑟的牙快咬崩了,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悶得她一張臉黑了一半,氣不順,漲成紫紅。
“哎呀!我蘭姑不是來得巧嘛!雙喜臨門,你有個好女婿上門來,再添一個才成雙成對,來來來,讓我瞅瞅,是哪個俊俏的兒郎能配上如花似玉的大娘子,這媒雖不是我做的也祝你們百年好合……”蘭姑好話不嫌多,一張口就沒完沒了,渾然沒注意回門的小兩口被擋在正廳門外。
簡琴瑟的臉皮在抽動,頭頂隱約有白煙在飄,被氣得火冒三丈。“今天不適宜,你先回去,這門親事高……”
她才想說高攀不起,蘭姑原本就尖銳的聲音忽地揚高。“夫人想讓當事人和你當面鑼對面鼓地對敲?”
當事人……簡琴瑟當下胃一抽,不敢直接拒婚。“我的意思是來日再說,不急於一時,好歹讓我的女兒、女婿先回門,等過了今日再好好說道說道,孩子還小……”
即使有轟人的沖動,她還是讓身邊的柳嬤嬤往蘭姑手中塞二十兩銀子,光這二十兩她就心疼不已,白給的。
不過和蘭姑懷中的一千兩銀票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說句良心話,不是我蘭姑跟你過不去,而是上頭那位爺是個不講理的,我今天沒把這樁婚事說成了,明兒個就得到護城河撈我了,我也是身不由己……”蘭姑悄聲說道。
簡琴瑟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絲毫不想退讓。“不成,不成,我女兒新婚未滿三個月,犯沖,不能喜沖喜,犯忌諱。”
她將殷如惠安排在六月中旬出閣,便是避開三個月內不重喜的習俗,她只關心自己的女兒順不順心,能不能和女婿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順利接掌中饋。
“話不是這麼說,九小姐也是你的女兒,你怎麼忍心讓她錯過百年難得的好婚事,她嫁得好你也沾福,來日和新女婿孝順你,給你金、給你銀、給你谷糧滿庫……”
“我——”不稀罕。
蘭姑不讓人有開口說話的機會,媒人的三寸之舌不斷地鼓動著,不達目的不罷休,逕自說個沒完。
“更何況百無禁忌,我們那位爺不理會那些俗的,大家都是讀過書的明理人,什麼怪力亂神的事別擱心上,小兩口過得好才是好,年頭年尾生個胖娃娃,讓你左手摟孫,右手抱小棉襖,兒女雙全,富貴連天……”
耳邊盡是蘭姑嗓吃不休的聲音,霸佔正廳和人死磨到底,簡琴瑟的腦子就像有一百個小人拿著尖刀在鑽,頭疼不已。
她已經呈現半失神狀態,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沉浸在唸經一般的叨唸中,直到有人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她才回過神看著好不容易鑽進正廳的女兒,眼眶早就盈淚了。
一臉委屈的殷如卿都快哭了,要不是新婚十日內不好落淚,她大概會抱著簡琴瑟的大腿痛哭失聲。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她歡天喜地的回門來,本該以她為主的開大門相迎,大擺宴席喜迎新人入門,誰知到了正廳卻被堵在門外,自個兒的孃家進不得還遭人驅趕。
哪有人在新嫁娘三日回門時上門提親的,這不是觸黴頭嘛!枉她帶了一車的禮卻成了笑話,日後她在夫家如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