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喬羅衣不便出門相送,站在院子中目送她二人身影一點點走遠。往日的笑意盈盈也不見了,滿臉是悵然。她站了許久才回房,在她轉身時,眼尖的小丫頭看到她雙目中有亮晶晶的東西閃動
喬羅衣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般捨不得,分明是兩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姑娘,在自己心中份量竟如此重。雖然表面上依然嬉笑怒罵,但自己分明是難過的,要不然也不會一遍遍的梳理行程安排,又不厭其煩的幫忙整理行李,直到落笳攔住她,笑問難道要把家都搬過去才好,喬羅衣這才不情願的住手
喬羅衣獨自坐在屋中,下人們都被打發開去。她抱著頭坐在桌前,心中卻忍不住在算著落笳和景若此刻走到哪裡了,是不是已經快出城門了。隨即便想起當日初見二人的情形,在船上同行的時光,這些天的嬉笑玩笑,都未曾忘記。喬羅衣悵然若失的扶住額頭,卻想起曾經嬉笑間,將景若摟在懷裡的一幕,沒來由的怦然心動,怎麼這記憶如此清晰,連當時景若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都記得。喬羅衣心跳陡然快起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浮現在腦中,幾乎把她擊暈——原來,自己也是喜歡景若的。她一手按住胸口,深吸兩口氣,怔怔的看著前方,努力搖搖頭,口中喃喃試著說服自己:“我怎麼會,我怎麼會,我分明是想讓阿若做小郎的佳配。”但是這自語卻根本無法欺騙自己,反而引得腦中轟鳴聲陣陣
喬羅衣站起身來,快步走了兩圈,張大口吸氣,但無論她怎麼做,這個突然而至念頭似乎越來越深越來越清晰。喬羅衣頹然的攤坐在椅上,低下頭似乎對著自己道:“難道,真的是我,我喜歡阿若?”前日閣樓上看到的那一幕又躍入腦中,但恍惚中景若對面那人換成了自己,景若面帶一抹嬌羞,怯生生的合上眼迎過來,雙唇如櫻桃般醉人,喬羅衣不覺得呆住了。突然想,人生在世,若是如她二人那般,相知相伴,浪跡天涯,又何嘗不是樂事
喬羅衣正浮想翩翩,門外卻傳來小廝恭順的聲音,似是有事要稟報。喬羅衣一下子回過神來,親自站起來開啟門,小廝低頭稟道:“孟老爺遣人來,說是今日晚上給李官爺準備的酒宴已經訂好了‘醉金樓’,還帶來了一張單子,請您過目,看看可有疏漏”,說著遞上來一紙信箋
喬羅衣接來拆開,不過是席面安排及所請人士。她匆匆一掃,點點頭道:“差不多了”就將信箋收起,小廝見狀便退下回話去了。冷風一吹,喬羅衣心中清醒許多,站在門前仰頭,正看到高高的屋簷,幾個僕從正匆忙的走動,有幾個手中捧著各色東西。喬羅衣目光漸漸清明起來,這才是自己的家,自己為之辛苦努力的地方。浪跡天涯,也許只是個奢侈的夢。她自嘲的笑一笑,隨即恢複往日平易中透著精明的模樣,溫香軟玉竹笛白衣,從此只願埋在最心底
車馬換小舟,沿著姑蘇城中彎彎曲曲的水網搖動,又終於換上大船。船主是個寡言之人,除了安排人手幫忙搬行李,安排人燒水添茶之外,並沒有太多話。但幾句話中,便巧妙的透露了自己的身份,落笳便知他是喬羅衣安排好的人,遂放下心來不再多問。果然一路順遂,如履平地,落笳與景若只管端坐艙中,餘事皆不過問
有落笳在旁,景若自然無什麼不滿意,但一下午落笳都不住的進進出出,似是有什麼事情,船主也來找過她幾次,兩人每每去艙外必逗留半天,景若心中納罕,但想來喬姐姐雖然已安排妥當,但一路上免不了有需要商量拿主意之處,落笳既然不告訴自己,那便是不想讓自己操心,還是不問的好。如此,她或撫笛或賞景,倒也怡然自樂
冬日天黑的早,船早早在一處河灣靠了岸,趁著還有些餘光,落笳陪著景若在左近岸邊隨意走了走,又向船工們打探了這周圍市鎮風土人情,船老大便道:“飯已經好了”。落笳聞言面色一喜,欣欣然牽著景若回到船上
景若隨著她走回艙中,但在房門前,落笳卻並未停留,而是拉著她直向最裡面的房子走去。那間房是這船上的正房,景若初上船時也有些疑惑,既然是喬姐姐親自安排,這船上又無其他客人,為何卻沒有安排自己與落笳住了那正房。後來轉念想,以喬姐姐對自己的無微不至,自然不會捨不得一間正房,定是有其他安排,也便釋然了。此時見落笳走過去,景若趕忙道:“落笳,是這一間,你走錯了”落笳也不解釋,卻沖她調皮的眨眨眼,徑往那正房走去。景若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跟著她走去
哪知到了房門口,落笳卻突然停住步伐,轉身對景若道:“閉上眼,我讓你睜開你再睜開”
景若不明所以,但落笳語氣分外堅定,景若便聽話的閉上了眼。接著便聽到“吱——”一聲輕響,似乎是房門被推開,房中帶著清香的暖意撲面而來,讓景若好生好奇。還不待她多想,已經被落笳牽起手跨進門去
景若只覺得眼簾前一片光明,不知這屋中點了多少燈,接著便覺得腳下柔軟,想來這正房中是鋪了地毯,且質地不錯,仔細一聞,那香氣清甜餘味悠遠也非俗品。她心中愈發好奇,正要開口相詢,卻聽落笳在耳邊道:“不要睜眼哦,等我一下”,說著便松開了她的手,似乎往裡面走去,然後便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輕聲
這下景若有點心急,一個人站在原地,既想睜眼看一看,又不忍心讓落笳失望,正當她心中煎熬時,卻聽得落笳腳步聲又走近,聲音有些顫抖道:“好了,睜開眼吧”
數只巨燭映的屋中恍如白晝,景若連著眨眼才適應了這光明,緊接著她便驚訝的張大嘴——這屋中紅毯紅帳,連蠟燭都是描金紅燭,一派洋洋喜氣。景若將屋中打量一番,莫名驚訝,回過神這才看到落笳正站在身旁,一身紅色滾邊玄色禮服,神態欣喜而略緊張的望著自己,手中還捧著一件紅衣
景若遲疑著開口道:“這是?”還不待她把話說完,落笳已經走到身前,雙手一抖,原來那是一件披風,顏色正紅,質地優良,華貴端正。不等景若反應過來,落笳已經幫她繫好。此時落笳也激動的雙手微抖,面色莊重道:“阿若,我們,這是我們的成婚禮”。不知是滿屋的燭光輝映還是激動,落笳臉色酡紅如飲酒,但雙眸卻熠熠生光
景若驚訝的以手掩口,兩行淚水卻忍不住滾落下來
原來當日喬羅衣將落笳喚至屋中,在問清兩人關系後,狠狠將落笳訓斥一頓。落笳之前從未覺得自己將景若帶離公主府有何不妥,反而覺得是幫景若脫離苦海。經喬羅衣敲打後,她才突然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未免莽撞,也有些太自私
誠如喬羅衣所言,景若一個孤女,自幼長在長安,唯一的依靠便是公主府及與公主府相聯系的一眾人。落笳貿然將她帶走,便是將她這一點依靠也切斷。不管景若多麼不喜歡那裡,那畢竟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而落笳帶著她一頭紮入江湖,卻是無異於將她驟然拋入完全陌生的荒野
喬羅衣自然不明景若在公主府的經歷,但落笳細細思量,卻正是這個道理。自己在煙霞宮長大,無論煙霞宮多麼遠離江湖紛爭,終歸還是江湖中人,而景若便不同,無論舉止習慣,都與武林中人迥異。她未必喜歡江湖,只是因自己要去,便義無反顧的一路追隨
這麼一細想,落笳心中無比歉疚。自己背後有整個煙霞宮,與公主府決裂後,景若在這世間唯一的依憑便是自己了。難怪她曾經多次流露出不安,而自己當日只以為她是多心,真是太大意了
經喬羅衣這一點醒,落笳恍然大悟,接下來的時間沒少思量該如何為景若寬心。終於她想出正式成婚這個點子,便興沖沖的與喬羅衣商量。喬羅衣乍一聽也是被唬了一跳,以世俗的眼光,落笳和景若所為已經算是出格,居然還想正式成婚,簡直是滑稽。但細細一想,似乎這是個不錯的辦法。景若自幼飽讀詩書,於這種儀式自然看重,如此正式操辦,無論如何都能令她稍安心。喬羅衣猶猶豫豫間,耐不住落笳甜言蜜語,遂答應下來。喬家本就是開鋪子的,一應所需事物自然不缺。喬羅衣又與落笳細細參詳了其中的步驟安排,這才有了景若所見的一幕
落笳掏出手帕幫景若擦去淚水,溫柔道:“怎麼?不開心麼?可是有地方不合意”
景若趕忙以手拭淚,哽咽道:“開心,很開心”
落笳心中感慨萬分,低頭輕笑,不知心中是酸楚還是安慰。想起自己初見景若時,曾以為她是貴胄之女,後來在公主府,又親見桑青的熱情。想來若不是自己,恐怕景若已經嫁入桑府,即便身份所礙不能為正妻,以大將軍府的煊赫,桑青的寵愛和公主府的支援,景若也會嫁的無比風光,而不像現在,在這船中草草將就。但景若的神情卻如此歡喜,彷彿得到了天下最寶貝的東西
落笳輕嘆一口氣,牽著她手道:“喬姐姐當日勸解我時,曾所你我之情為俗世難容,因此我才選在船上辦這儀式,此處漂泊水上,不染塵土,正能容下這俗世難容之情”
景若見此般佈置,又聽落笳解釋,便明白自己與落笳之事喬羅衣已經悉知。沒想到她不但不責備,還幫著落笳如此用心。景若激動的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由著落笳牽著自己履行各項儀式。兩人都是孤兒,便向昆侖遙拜,算是拜過長輩
桌上早已擺好合巹酒,對飲時,連落笳都忍不住雙手顫抖,差點將酒水灑出,明明已經相伴許久,到今日終覺不同。一杯飲罷,兩人都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