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低頭答應,並波悉林正要拽著我退出書房,院外忽有駿馬嘶鳴破空而來。
幾乎同時,我看見他頸側肌肉驟然繃緊,金色的眼眸倏地淩厲起來。
那種山嶽將傾的壓迫感讓我踉蹌著後退半步,下一刻使者已經沖入房門:
“郡王,長安的信!”
他身上的殺氣如退潮般隱沒無形,拆過信件一看,臉上出現了一點無奈的笑:
“陛下對宗室事務拿捏不定,何必來問我……大宗正玉真公主不是正在長安嗎?”
這些年他雖居住在碎葉,往來碎葉與長安之間的驛馬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皇帝跟著自己的侍讀阿史那震叫他“王兄”,視他如兄如師。
這些年長安人事變換不算頻繁,宋璟致仕之後,張孝嵩順理成章地接過了他的班,一年前他致仕歸鄉之後,接任他職務的是蕭嵩,曾以中書舍人身份坐鎮邏些城的蕭嵩,而張九齡官拜中書令——顯然會是下一個政事堂領袖。
洛將軍的舊部郭知運做了八年兵部尚書,又將職務傳承給了曾與將軍並肩作戰的蓋嘉運……
戶部尚書則從裴伷先變成了裴耀卿,自他們執掌戶部以來,商稅佔據國庫的比例日漸增加,天下那些汲汲營營的普通百姓也可以松一口氣,享受著輕徭薄賦的好日子。
還有文壇,蘇頲去世後,王翰與監修國史的宰相張說隱隱已有文壇宗主的架勢。王翰還力排眾議,把實學也作為殿試題目之一。
每當我看到那些來到木鹿城文館求學的學生兢兢業業地背書、算數、畫圖時,我的心裡就說不出的暢快:嘿嘿!這學習的苦終於不止我一個人吃了!
至於玉真公主,她年少時便出家做了女道士,曾隨如今在吐蕃做了攝政太後的金城公主車駕四處遊歷,也曾繼承太平公主的遺志,散盡家財,興辦女學,鼓勵女業……
但她在民間的日子太多,皇帝與她並不熟悉,遇到事情,第一反應也不會是求助她。
這對皇帝和洛將軍來說未必是件壞事吧?我想。
05
窗外的胡楊葉沙沙作響。洛將軍已回到案前,伸手給我遞來一杯三勒漿。
“嚇著你了?”
我看著他的笑容,心神稍定,但捧過酒盞的手還是有些發抖。他也並不在意,揮了揮手,示意我可以退下休息,又叮囑我:
“抽空可以去碎葉文館看看,今年新出的安西地理圖制正在校稿,你對呼羅珊的河道水系皆有了解,可以去看看有無錯漏。”
他溫聲叮囑我。我還沒反應過來,並波悉林已經拉著我退出書房。
我最後記住的是他執筆的側影。晚霞的輝光為他身上的紫色袍服鍍上金邊,那些傳說血流漂杵的戰役、力挽狂瀾的政令……此刻都凝結在他一人身上,成為我終其一生難以忘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