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將軍派人給他們修建冬日居住的房屋,教他們如何治療畜牧的疾病,定期考校他們的兒女,資助他們進入文館學習……戰火遠離了草原,取而代之的是神山下的較量。
他們每逢夏季都要隨同洛將軍一道拜山,有時在金山,有時在於都斤山——數十支部族混在一道,靠技藝和比試來決高下。
那些曾追隨洛將軍的部族領袖們也會彙集一堂:
西平郡王慕容曦光和畢國公哥舒亶的部族兒女們會從青海千裡迢迢地趕來。
胡祿屋的莫潘和琪琪格每一年都會帶著一年多過一年的參賽選手趕到。
還有處月部,朱邪烈故去之後,其子朱邪輔國繼承了其父遺志,為大唐牧守邊疆。他麾下的兒女總能在射術比賽裡名列前茅。
我曾經聽過波斯都督府那些部族的青年男女興致勃勃地描繪過場景,獲勝者有權從洛將軍手中接過獎賞,在他們的描述中,僅這一項,就勝過許多榮耀。
“等你在他身邊待久了也會明白的,只是……”闕特勤笑著拍了拍並波悉林的肩。
“只是什麼?”
“只是我有時會想起那個在草原上與我賽馬射獵的少年人,”闕特勤歪了歪腦袋,似乎不知道是否應該把這句話告訴並波悉林,“成為神明一樣的大唐郡王,是否會讓他開心呢?”
並波悉林默然不答,他、我和大部分人一樣,從未想象洛將軍少年時代的生活,他是十七歲就步入朝堂,不到弱冠之間就領軍徵戰的人物,是坐鎮磧西三十餘年的神明。
不過這不影響他們因為闕特勤的到來開心,無論洛將軍再怎麼忙碌,當闕特勤出現在他的窗前,笑吟吟地喊他“烏特”的時候,他總會停止公務,抬頭望向這位摯友:
“怎麼了?”
04
並波悉林問過當值的親衛,確認洛將軍此刻正在書房中處理公務,便帶著我往那邊走去。
穿過雕花門廊的時候,我的手心甚至在不停地出汗,並波悉林看出了我的窘迫,安慰我道:
“沒事,你若見過洛將軍就會知道,他比大部分人的想象要溫和得多。”
我推開書房門時,秋陽正斜斜穿過雕花窗欞。案前執筆之人披著滿肩碎金抬起頭來,我聽見自己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不是想象中須發戟張的武夫模樣,這位威震西域三十載的郡王竟有一張英俊到讓壁畫、雕塑和圖冊都黯然失色的面容。
“你就是木鹿城的水利官?沅兒同我提起過你。”
他聲線沉在燻爐嫋嫋的檀香裡,驚得我猛然回神。並波悉林撞了下我的胳膊,我方驚覺要行禮,卻見案後之人已擱了筆。
他起身向我走來:“圖紙給我。”
我下意識地低頭,把圖紙雙手遞了過去,接過圖紙的這雙手骨節分明,虎口和手指數處覆著層薄繭——這是他早年間徵戰沙場留下的痕跡。
“有個問題。”他看了一會兒,示意我隨他一道移步側面的屋子,那裡擺著一副巨大的沙盤,有一處河流處插著面硃砂小旗,“這裡,你實地去過嗎?”
我順著他的目光一看,正是我上個月勘察過的河段。我連連點頭:“是,是,今年夏天下了幾場雨,河堤沖垮了半段,我們,我們已經在趕工了。”
我磕磕巴巴地說完,冷汗已經把整個脊背都浸濕了。可還沒等我跪下請罪,他已從案頭抽出一卷文書:“你去找畢姮姬,請她以牡丹錢莊名義貸些錢給你們,今年冬天早,務必在淩汛之前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