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於甘露殿內閱完元載聯名催立東宮的奏摺,魚朝恩進來通報:“大家,雍王來了。”
未等皇帝說話,李適已強按著怒氣出現在皇帝面前,臉上透露著一股逼人的寒氣。
“清潭,朝恩,你們都下去。”皇帝屏退左右,已經猜到了李適的來意。
宦官劉清潭低頭斜眼瞧了下這對父子的表情,抱著一種看戲的心態唱喏退下。
如水靜的殿內,唯剩下他二人,他們說的話,也只有龍鳳呈祥錦紋香爐裡冉冉飄升的檀香聽得到。
李適給父親跪安,繃著臉色咬牙一字字問出來:“父親,您下令打死的尼姑,她,究竟是不是冒認?”
聽到質疑的話,皇帝斜視的目光立刻直起來,仿如對弈定生死般的謹慎合上手中的奏摺,一重重堆疊好,才抬眼望了望兒子,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漠然:“敢欺騙天子的人,下場就是死。”
“您在逃避兒問的話。兒問,她究竟是不是冒認?請父親回答。”李適又重點重複了一次。
“那個尼姑,她不過是舊時在大明宮少陽院伺候你的乳母,仗著自己有先機,又與你娘幾分相似,遂來喬莊假冒,將她鞭殺之,為父並沒有錯。”
李適冷笑一聲,仰頭就有一顆眼淚掉下來:“世人都說父親寬容果斷,乳母育兒有恩,即便再怎樣罪責滔天,您都不應為經兒辨認就鞭殺。敢問父親,您說的乳孃如今身葬何處,敢不敢讓我瞧一眼她的屍首?”
“放肆,你是篤定了為父賜死你母親?”
對話連線得十分迅速,李適字字珠璣:“難道沒有可能麼!當年,父親收復東都洛陽時又棄我母親,如今天下安定,父親一路從楚王,成王,太子,再到聖人之位,請問您給過她名分了嗎?但凡父親給母親一個皇妃的名分,她不會寧願流落在外也不回來。一介名聲在你眼裡就比我母親的命重要?”
想到了什麼,他又陰冷諷刺:“倒是孤獨氏姊妹,當年獨孤媛與賊宦李甫國勾搭成奸,她的妹妹獨孤妍難道就清白單純嗎?自我母親丟失起,您極其寵愛獨孤妍,反與她伉儷情深。尋我母親之事,您又摻了幾分真心?若不是忌諱獨孤一族勢力做大,再現武后,韋后,張後之禍亂,您是不是早就想冊獨孤妍為後?我與邈弟都得靠邊站,迥弟才是您心目中的東宮之主!”
這些話好比是一滴水沸騰了整個油鍋,李適將這麼多年對父親的猜忌不滿全炸出來,安靜的空氣那一瞬無聲勝有聲,靜得可怕。
皇帝的心突然寒起,沉默好久,將這段磅礴的質問消化了半天,半晌才帶著慈父的溫柔緩緩感慨:“你有這麼多不滿,這幾年來,為父竟忽略了你。母親與江山,於你心中,誰更重要?”
“自然是母親。為人子女,終其一生孝於親。”李適回答得鏗鏘迅速,又質問說,“兒若拿這個問題反問父親,父親如何回答?可想而知。我若不愛母親,她何其淒涼。當年皇祖父誅殺安賊之子安慶宗,安賊的兵馬惱怒攻入十六王宅,欲要擄我做質子以抨擊在前線作戰的父親您,我母親掩護我不僅僅是因為母愛,哪怕邈弟,迥弟,她也會掩護,因為母親是識大局的女子,她知道您心中沒有她的地位,讓叛軍擄了一個對您構不成要挾的人質。”
從皇帝的瞳孔裡瞧不出半分的慚愧,有的只是篤定的態度,認真地望著兒子的眼睛道:“你若執意如此,父親便已天子之名起誓,若朕今日對你母親有半分對不住,害她性命,那麼朕江山不保,憂傷以終老。”
“好,既然父親誓言如此果決,那麼兒請父親冊立母親為皇后!您親立母親為後,邈弟入主東宮,兒無半分怨言,日後定以臣子本份輔佐他。”李適豪言壯語,跪地一拜。
“天色已晚你該出宮了,兒啊,不要再作徒勞的固執,日後你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