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問道曰:“回皇上,朝堂之外江湖之大,西乾嶺實在不算良處。一來,西乾嶺路遙,居長河以南,恐霍將軍難以適應;二來,聽聞江湖惡霸盤踞其中,多年來上任官員深受其害,萬分兇險。故臣以為,讓霍將軍前往實在不妥。”
條分縷析,利弊因由列得一清二楚,全等皇帝定奪。成帝斂目,似是暗忖其言,這空隙,陳若吟一哂:“太傅所言,非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乾嶺再遠也是大雍的土地,江湖人再兇蠻也要受朝廷的管制。況且,其他官員怎能與定北侯之子相較?霍將軍早封少年英雄,戰功卓著,會對付不了區區江湖人?”
沈問道當即贊同:“丞相所言甚是。”
陳若吟一愣,眾人俱是一愣,都以為太傅要與丞相舌戰來回,這陡然認同著實難料。沈問道撩袍,行跪禮:“皇上,依丞相所見,霍將軍前往西乾嶺,定能掣肘草澤賊子,只不過……”
成帝道:“但說無妨。”
“只不過霍將軍單槍匹馬,縱有三頭六臂也枉然。”沈問道叩首,“臣提議,霍將軍若至西乾嶺,仍為將軍,當地軍馬由霍將軍接管,定能將蠻賊整治一番。”
陳若吟微微瞠目,好一招借坡下驢、將計就計!
未見刀光,不閃劍影,僅唇舌相爭便勝過劍拔弩張。久久,那碟子煨鵝都冷了,甜梨沁一層糖霜,滿殿文武屏息等著。
成帝端杯,緩緩道:“就依丞相與太傅所言,派霍臨風前往西乾嶺,握當地兵權,給朕好好正一正江湖風氣。”
唯恐生變,霍臨風叩首:“微臣遵旨,萬死不辭。”
這會子,接風宴才算真真正正地開始,金石絲竹洋洋盈耳,溫酒百杯談笑風生。熱鬧至深夜,成帝微醺困懶,一離殿,結束了,滿目杯盤狼藉。
飲醉者眾,清醒者甚少,同出門,霍門父子與沈問道遇上,皎皎月下,卻也是宮牆之中,便雙雙嚥下些言語。
霍釗抱拳,謝了一謝。沈問道褪去鏗鏘之音,極清淡地說:“欲織蜀錦袍,偏得苧麻衣,不可汲汲,且當臥薪。”
眼下時命如此,卻非窮途末路,好酒,藏於深巷猶可聞,將才,手心有兵,便可顛覆天地。為避嫌,沈問道說罷大步走遠,先去了。
霍臨風心念一震,感激之外,更生欽佩,他轉去看父親,發覺霍釗竟滯著臉面……
“爹?”他喚。
霍釗長籲,蜀錦袍,苧麻衣,原本說那話的人,已故去一十七載。
“是……”
風骨名士,太傅唐禎。
霍臨風陡然憶起,卻不敢言、不可言,只得嚼著梨香酒氣,嚥了個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