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生鏽的鞦韆“咯吱咯吱”地作響。
過於簡單到古樸的公園,周圍連自動售賣機也沒有,準備買兒童飲品投餵的白蘋果悻悻鎩羽而歸。視野之中,怎麼看都是十年前的光景,藍色的皇冠企鵝滑梯也和小櫻裡的版本一模一樣。灰濛濛的天空絲毫不見日光,旁邊的樹葉脈絡清晰可見,讓人不由得懷疑這裡究竟是夢,還是別的什麼現實。
白蘋果扭頭看向沉默坐在鞦韆上的小夏目,此時還是小孩子的他寡言又拘謹,抿著唇垂頭不發一言。
……平常的夢也不會夢到身邊沒見過的人吧?就算是夏目,在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她也與這個日後會成為極其溫暖少年的他素不相識。所以這裡果然不是普通的夢嗎?她又被主神拉到了什麼地方麼?
拉著鐵鏈前後晃了晃,雙腳懸空肆無忌憚,就彷彿自娛自樂尋開心一樣,白蘋果又剎住車,她回頭去看小夏目。實在很難把他和長大後的夏目志貴聯系在一起,有些過長的劉海貼在他的眼瞼上,身上的衛衣像是穿了很久,洗的發白,可袖子長了一截,尺寸也稍微有點肥大了,簡直就像——白蘋果的眼前閃過過去的影子。她收回目光,又搖了搖鞦韆鏈:“一直這樣嗎?”一直這樣被忽視。
小夏目卻誤會了白蘋果的意思,他迅速地轉臉望向白蘋果,眼中閃爍著渴望的光,他太想和一個能聽他說話的人交談了,一個願意相信他的人:“大姐姐也是嗎?一直……會看到那些妖怪嗎?”
他能看到這些東西,一直能看到。
因此被同族所害怕,被一直否定和斥責。
面對小夏目的眼神,真的很難說出一聲“不”,雖然小孩誤解了她的話,白蘋果還是轉過臉,緘默著點了點頭。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唯物主義沒有鬼怪,她也將作為社○主○的接班人將馬○思真理繼續貫徹下去,不能當做沒看見的統統打死就好了,反正打死就看不見了,但在夏目面前,她只有點頭。……起碼她來到這邊一直看到這些量子化概念雲。
小夏目的音調有些顫抖:“原來……大姐姐也一樣,我不是……一個人。原來我沒有……說謊。”他驀地抬起頭:“大姐姐也因為看到那些東西,被看不到的人說成是騙子……嗎?”
他因為激動說的斷斷續續,說完又有些緊張地看了她一眼,雙肩低落下去,唇抿的發白。白蘋果的手攥緊了鐵鏈。她知道夏目是世界痛吻卻最終報之以歌的溫柔之人,也曾在螢幕前閱覽過他的故事,以及小時候的種種。然而那時故事只是故事。在這裡遇到後,故事似乎就不僅是故事。
她胸腔中的火焰遽然化為了又沉又冷的灰燼。那些大人總擺著歷經千帆的高高姿態說,這樣的苦難不算什麼,我還經歷過比你更糟糕的事呢,這有什麼過分的嗎?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所有被欺辱過的都將自己的欺辱加諸於其他人身上,從欺辱,變成了新的欺辱,可他們覺得理所當然,習以為常。
可遭受這些不是你的錯。遭受這些也不是你不夠強。
而是因為那些人都是些該下地獄的畜牲。
白蘋果說不出話來。半晌,她只能緩緩說出一句。
“你不是騙子。”
她不知道自己篤定的一句會給這時的夏目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可在費力仰望高一截在他眼中算得上是“大人”物件的琥珀色眼睛裡,淚水卻湧了出來,他咬牙剋制住,可怎麼也抑制不住的委屈卻隨著淚水滾滾而下。小夏目沒有辦法哭得太用力,肩膀一抽一抽,顯得非常小心,因為就算哭泣,在輾轉的親戚家也只會被看成是愛哭的說謊精髒小孩被訓斥吧。總說著自己能看到妖怪的怪話來欺騙大人,不惜以這種手段也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力嗎?真是個愛慕虛榮的壞孩子啊——可是,明明是你們看不到啊?我沒有說謊,我沒有……
白蘋果靜默地看著他哭泣。除去一絲不知如何是好的僵硬,更多的是沉甸甸的鉛塊壓在了她的心口。她似乎看到了什麼人也在那裡哭泣,一抽一抽的,哭得不敢太大聲,
紮著羊角辮的、弱小的,無助的孩子。……真是的,為什麼會讓她遇上這個時候的夏目,如果遇到她熟悉的漫畫的那個的話,就能好好看那些溫柔的、幸福的再多一點的故事了。白蘋果驀地跳下鞦韆,沒管鞦韆猛烈的搖擺,她走到小夏目身邊,迎著小夏目放下右腕愕然看她的視線,她拍了拍小夏目的頭,漠然:“都這個點了,反正回去都要挨罵,不如先玩了再走。”
想起暫住的親戚家門禁這回事的小夏目:“…………等等,大姐姐……!!!”
小孩是急了,但白蘋果是一點不急,這種事她幹的輕車熟路,挨罵姿勢也熟稔的很,小孩子就是臉皮薄,多中二兩下就不懼風雨了。白蘋果摁住想要匆匆忙忙慌慌張張跳下來的小夏目,等逃不掉放棄的小孩老老實實坐好了,她才走到他背後去,握著鐵鏈推起了鞦韆。
越推越高。
從幾乎要哭的害怕訓斥到因為玩樂自然而然溢位快樂之色,還是小孩子的小夏目很快就短暫性地忘卻了一直縈繞身邊的苦悶,恢複與自己年齡相稱的天真無邪。聽到小夏目小小的笑聲和尖叫,白蘋果的內心也變得一片平和。
我這是為了好好陪小夏目玩一頓呢,還是借這樣機會,了卻我自己最早最早、到現在已經模糊掉了的心願呢?如果是那個紮羊角辮的女孩子的話,雖然她告訴自己有腳也可以自己一個人蹬上天,可總是在心裡渴望著,有什麼人會在自己背後推自己一把吧?
就像這樣高高地、高高地往天上去。
如同展翅的白鴿。
之後白蘋果和小夏目像是要把童年都過一遍一樣的,從鞦韆到滑梯,從滑梯到砌沙堆,一路你追我跑相互追擊了三裡路,天色要暗下來了,那麼就不躲迷藏了,氣喘籲籲地坐在不知何處的草地上,毫不客氣地讓茵茵綠草負重人體,白蘋果面無表情地指點小夏目跑步後呼吸要訣,好學的小夏目連連點頭,看錶情怎樣也是有用心記下了,所以說真老實啊,和另外某個人截然不同,如果是另外某個人,起碼會在之前扯一堆什麼希望的希望吧。就這樣默默地笑了片刻,白蘋果遽然聽到旁邊小夏目軟糯又猶豫的問話:
“大姐姐是不是也因為能【看到】,所以像我一樣,被所有人……討厭呢?”
他的聲音非常輕,像是羽毛落進了沒有盡頭的深淵,絕望的永陷黑暗。白蘋果雙手交疊,長庚星在幽藍的天幕探出頭來,她突然說:“不對,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