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吧,厭惡吧,拋卻頑固不化的將死之人吧,不要再回首了,就像當時的日向君一樣,就像所有人一樣。
他不需要任何人,她也不需要。
指尖微動,狛枝鬼使神差地拾起砸得床巨響的瓶罐,抽出棉簽,蘸了藥膏,少年抬起無力手腕,慢慢塗畫起來。他微瞥下眼,開口說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解釋什麼:“有抓到衛宮切嗣君嗎?……是呢,右代宮同學一定不會回答我的吧。衛宮切嗣是這場聖杯之戰最大的阻礙,原本以為能讓他徹底成為墊腳石,果然還是失敗了。”
——你不過是我一場沒做完的夢。夢醒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他低低笑了起來:“果然,一旦對上右代宮同學的事,怎麼都是失敗呢。……擅自行動真是抱歉了右代宮同學,但沒關系哦,無論在怎樣的事態裡,我一直篤信的,唯一能相信的……就是這身上僅有的名為「幸運」的才能。所以,即便我這種人再怎麼廢物,也一定不會死在那個時候。”手裡的動作緩了下來,他垂下眼瞼,又抬起,他開口,想努力說句能夠逗樂人的玩笑:“你瞧,右代宮同學,如果要一下子死掉的話,比起這種突發事件的機率,怎麼看也應當是長時間絕症爆發更勝一籌——”
“為這種事生氣才沒意義呢”的話突然卡在喉嚨裡,戛然而止了。
右代宮林檎突然發怒了。
滔天的怒氣因為什麼的話語猛地炸開,她發了瘋地用額頭槌對方的額,幾乎將人腦門開瓢的撞法用力碰撞三擊,或許連斬首都難消心頭之恨吧,他合該落到這樣的下場——
可頂著疼痛還未散去紅印,她沒頭沒腦一聲不響猝然抱住了他。
“……”
好像整個手腳都脫離自己而去,靈魂在上方俯瞰軀體,無形的絲線牽著木製的傀儡,應該推開的,他想。可被一圈又一圈鐵絲纏住的軀殼沒法稍動半下。大概是他顫慄起來了,她也開始顫慄起來,像只振翅的蝶。纖細的手臂越收越緊,像是慌裡慌張也要竭盡全力攏起即將碎掉的陶瓷,即便尖銳的碎片能將她的手紮得鮮血淋漓,也害怕的絕不肯鬆手。
喂,搞什麼啊?傻瓜嗎?笨蛋嗎?我在做什麼啊?你是在做什麼啊?
你為什麼會害怕呢?狛枝忽然奇怪地想,戰慄卻陡然彌漫上牙關,劇烈的痛楚開始洶湧澎湃,那是比世上一切的絕症加起來都要疼痛百倍的痛楚,再怎麼能夠忍受的人也只能痛苦慘嚎。
他攥緊上衣的指節泛起了白。
——她害怕我死去。
恐懼的連話也無法說出口,四肢僵硬,軀體發顫,恐怖到想奪門而逃,隱約即將浮出水面的害怕猝然到達頂峰。那是不可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句子。他世界的平衡會因為一句話而崩塌,貪戀不捨得放手的妄想拼命抓住的虛無之物一定會因為妄心再也放不了手。即便之前拼命抓住了,在長時間後也就應該明白過來了,無論是怎樣的人類,都不需要將她拖入地獄的錨啊。
可為什麼呢?為什麼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是笨蛋嗎?明明知道了所有的事不是嗎?……明明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渣不是嗎?為什麼啊?……為什麼啊……我不明白……
“對不起。”
她含糊不清、顫抖地說出了第一句話:
“對不起,要你活著……”
他的頭顱突然抵在少女的肩窩上,抗拒的手軟綿綿地垂下,擺放成患上肌無力的奇形怪狀。有什麼抽絲剝繭奪去了他最後一點力氣,安安靜靜地等著死神的到來吧。他模模糊糊地想。已經沒有比現在更不幸的事了。明明站的遠遠的才不會收到傷害。不會因為什麼而喜悅,因為什麼而難過,跨越自我因為他人而感到悲傷,明明就是件再愚蠢不過的事情。倘若,因為誰的死去……而感到悲傷的話——十足十的蠢話呢。多麼笨拙,多麼令人發笑啊……或許只有傻子才會飛蛾撲火般撲過來,正常的人類才不會做這種自討苦吃的事,接近火焰的人遲早被火焚燒殆盡,灼燒的疼痛一定會遍佈全身,那樣的痛楚將會在一生的歲月中如影隨形。如果,為了我這種人渣的話,只是為了我這種人的話……
如果,連你也。如果,你也會遭受這樣的疼痛的話。………………………只有你,決不能——
一定還會有數不盡的不幸與不幸橫亙在前方。推開啊,推開吧,可有什麼卻將他釘死在了原地,一擁而上的溫暖穿透了鋼鐵的機械,勢不可擋地沖破層層障礙,遽然將他裹得密不透風。連維持了許久許久許久的神智,也逐漸變得朦朧了起來。
多麼溫暖啊……
蒼白的發柔軟地貼在脖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