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是使神明不喪失力量,立於人間的楔子,而泥人則是作為規誡「楔」的「鎖」存在。本該給予違背神明之意、倒行逆施的「楔」於天罰,泥人卻在酣暢淋漓的戰鬥後與王者一直相伴,打倒魔物,一同冒險,直到與王者決裂的伊斯塔爾放出天之公牛,王者與他並肩擊退,即將席捲整個天地的大洪水散去,泥人卻因為忤逆神明,受到了天罰。
他在詛咒中慢慢凋零。
王者在哭泣。
逐漸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逐漸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邊界,唯一清晰的只有即將死去的現實,以及耳畔什麼也做不到等待死亡的心跳。
痛苦。
想早些死去。
靈魂也破滅的我,大概是無法進入冥府的吧。
我是兵器,是道具,也是能夠取代的消耗品。在土崩瓦解的那一刻,壞掉的武器便沒有了價值,想必未來一定,會有更好的寶物取代我存在,成為王者的左膀右臂吧。
“我……”
死亡即將降臨的那一刻,泥人掙紮著遞出了手。
身體在死亡中一點點枯萎。
那是,名為不甘心的憤怒嗎。
他一直一直憧憬著、追隨著那樣的王。
也一直一直……憎恨著這樣的王。
王啊,我們分明擁有同樣的父親,是同樣的神之子啊——
為什麼,我們的命運截然不同!!!
泥人最終還是在王的視野裡重歸為土塊死去了,他的故事在那一刻就徹底落幕,只在史詩上留下了輕抹淡寫的一筆,而神秘性僅存於那個時代的他為什麼能夠作為英靈被召喚出來呢,那一定是——
“我想,狛枝君最開始就篤定了我不會把你破壞結界、以及正在謀劃的事情告訴aster。畢竟,狛枝君接到那條簡訊站在走廊,我也同樣站在不遠處的樹梢看著你。”
恩奇都落落大方地說了疑似背叛禦主的臺詞。兩度化為雀鳥監視aster的友人,簡直叫人匪夷所思,但事實證明,英靈的盯梢並非徒勞無功。嗆出一點血絲,唇角又上揚起抹似嘲非嘲的弧度,狛枝開口:“怎麼,即便是我這種垃圾,也似乎沒有推測錯這點吧——ancer桑是不必出聲的兵器,以及依舊在審視禦主者。ancer桑還有瞞著右代宮同學的事吧。”
對於兵器來說,servant與aster是支配者,servant是被支配者,除非aster無法做出決定,servant是不會擅自做出決策的。他並非是情報員。而對於恩奇都來說,這世間唯一的摯友、全心全意信賴之輩,唯有吉爾伽美什一人。
“……我很好奇。”恩奇都彷彿預設了狛枝的話,他沒有回答之前的問題,而是另起爐灶:“子彈一定會轉向我偏向的方向是幸運,人被甩出去子彈未能擊中是不幸,符文發動擊中對方是幸運,差點墜樓危機是不幸,被我趕上拉回房間是幸運,症狀發作是不幸的話——”
英靈跳下,將柔軟溫暖的手放在了明顯已經剋制不住嘔血癥狀的少年頭顱,伴隨著幽綠的光芒落下的,是英靈溫柔的歌聲。
由自然而生的神之子吟唱的咒歌暫且抑制住了狛枝的吐血,或許,旁人給予他的也是幸運也說不定。他看向即便已經快支撐不住身體還強撐眼裡露出拒人千裡的狛枝凪鬥,嘆息著吐出話音:“狛枝君沒有選擇「走」,而是選擇「留」,是為什麼?”
少年似乎不習慣與人的接觸,他繞開恩奇都的手,將喉中的血咽回去,白發微動,他眼眸瞥向牆壁,面上掛著熟悉的嘲諷笑容:“只是想到這樣死的也太過簡陋了。即便是個臭水溝裡爬出來的垃圾蟲,也會妄想將自己獻身給更強烈的希望吧。”
恩奇都收回手入袍,斂起了面上的微笑,他輕輕道:“那麼。想要步入死亡的狛枝君,在計劃開始前就準備了複合符文與槍支,又是因為什麼呢?”因為誰的存在,還不願意從這個世界離去嗎?狛枝君?
“……”
腦袋“嗡”了一下,眼前忽然暗沉下來,像是被什麼陡然扼住,狛枝突然發不出一星半點的聲音,五指用力攥住被褥,留下一片凹陷,有什麼不管不顧地捅穿了他的假面,長了刺的荊棘從死死囚禁牢籠裡伸了出來,將他的心上潰爛的腐肉攪得鮮血淋漓。
恩奇都沒有在意狛枝突如其來的沉默,他退後兩步,望向不遠處的門扉。不幸之後是幸運,幸運之後是不幸嗎?:“狛枝君。如你所說,在久宇小姐踏入這裡之前,我並未向aster透露一言半句。只是我身為兵器,或許也同樣身為「恩奇都」。你也許認為出手對付saber禦主撕裂籠罩在醫院結界的是我。但,並不是呢。”
寒氣驟然漫上狛枝的脖頸。
他的關節好似被凍上了,成了個任人操控的提線木偶,即便連眼睛都看得不太清楚了,頭顱卻不受控制地轉過去,發出未上油的木偶連著骨轉動響起的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