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從玻璃上蜿蜒淌下,將暴風雨籠罩的世界攪得一片朦朧。
蒼青的樹被扭曲成影綽的一團,像是用美術刷大刀闊斧刷上的油畫,沉寂的灰從鉛灰的雲投下,彌漫在整個空間,斜飛的透明雨珠亂跳起來,“噼裡啪啦”兇狠擊打著窗,整個醫院被水幕籠罩,形狀被折射的奇怪了起來,這夏日的暴雨一下起來,便一刻不停地往下傾倒想企圖將人間淹沒,簡直沒完沒了無休無止了。
少年坐在床上。
白皙脖頸透出不正常的青,或許是討厭紫外線的原因,也或許是久病的緣故。手邊紛亂的草稿被疊成整齊的一沓,最上放著暗紅書皮、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他並沒有像尋常一般捧起書籍,在沒有幸運與不幸的空間中以打發孤身一人的百無聊賴,左臂的機械手握住了細長的塑膠瓶,肉體的右手則平舉起環形的泡泡棒,輕輕一吹,許許多多的水泡便悠悠飄往半空,薄膜印出流轉的五彩斑斕。
久宇舞彌踏入門檻中時,看到的就是這種景象。
利落短發彷彿鴉翅收攏在兩側,冷峻的女人些許的詫異。這次任務的前期情報收集她有參與,這位目標人物的特異與生平也有相當的瞭解。雖然作為“魔術師殺手”衛宮切嗣的助手,舞彌對魔術的掌握程度可謂天生魯鈍,唯有低階使魔操縱得心應手——因為魔術師對現代科技的鄙夷與頑固不化,抓住這點的衛宮切嗣擊潰了無數魔術師,之前也出其不意用現代手段炸了前ancer aster肯尼斯的整棟樓將他逼入絕境,同樣從戰場上走出曾遭受非人待遇的久宇舞彌比起魔術師來說,更像是殺手。即便是這樣的舞彌知曉魔術中幸運是可以觀測得出資料,就如同這次的聖杯之戰,servant的屬性數值中就有“幸運”一欄。然而狛枝凪鬥的幸運與不幸則顯得尤為不同,若是貿然使用數值界定,想必也根本無法度量。荒誕不經的幸運為他獻上了一切,也摧毀了他的整個人生,這名不到二十歲的青年追尋著過於抽象化的概念,為了信念能夠付出一切。這點與切嗣秉持的極其相似。正因如此,舞彌面對這名手無縛雞之力的絕望殘黨,很快就恢複了冷漠與警惕。
“……”
原本以為是更加怪誕謹慎的性格。是因為ancer禦主的影響吧。……切嗣他在面對愛麗斯菲爾的時候,也有孩子氣的一面。
天空中彌漫著有些微高的水氣。久宇舞彌瞥了眼濕漉漉的地板,大約是肥皂水太過滑膩所以護工打掃過,而天花板上繪制的是……久宇舞彌迅速抬首,一隻獨眼被畫在靠近病床的天花板上,隱約傳來保護意義的魔力波動,她低眼。荷魯斯之眼?並未聽說狛枝凪鬥擁有魔術迴路,那麼繪制人是ancer?目前對新召喚的ancer身份尚未確認……能肯定的是對方必定是神代英靈,如果是荷魯斯之眼的話,對方的身份與古埃及的自然女神伊西斯是否有聯系?
“早上好,這位小姐。雖然很想說打掃過了不用再打掃了,或者身體狀況的話,剛才已經檢查過了。但怎麼看,您的目的都似乎不是這兩件事……呢。”
從容地把手中東西擱置在旁邊的櫃上,狛枝凪鬥將雙手擺在覆蓋下半身的被褥上方,他看向突然闖入顯然是來者不善的女性,灰綠瞳仁平靜的近乎異常。
“您是來綁架我的嗎?”
狂風呼嘯,成片的雨水“咚咚”地用力敲打窗。
“唔,不如讓我這種廢物來做個蹩腳偵探。因為你的裝扮和感覺怎麼也和這家醫院的人員相去甚遠,所以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事。如果是我這種人以前做過什麼來報複的話……啊,印象中可完全沒有你的存在哦?要是在更遙遠的過去的話,那些曾對我做些什麼的人早就成為希望的墊腳石了,如果知道我蛆蟲一樣才能還貿然上門來的話……誒,不僅頂著只剩空殼的腦子,連背景調查也不會嗎?”
微笑著說完讓人氣到跳腳的惡毒句子,狛枝神色又逐漸凝重起來,他摸了摸下巴,宛如亞歷山大變石在不同光線下變化萬千,少年的眼眸也由明轉暗:“要到了僱傭兵來要我這種疥蟲命的程度那還真是了不得了,不過要我命的話,直接用狙.擊.槍爆頭不是更加簡單?那麼來看只有綁架我來威脅什麼人了……啊,真是項棘手的難題,到底惹到了什麼厲害的人呢?縱然是被畜牲利用淪為連畜牲都不如狀態的我,除了對苗木困同學小打小鬧,別的再厲害的人也是說什麼都做不到就是啦!那可是希望的象徵啊!像我這種人怎麼能幹涉那樣的人呢~那種墊腳石一樣的玩意想要繞過未來機關直接找到這裡,也是根本沒法做到的嘛。唔……所以還剩下最後一個可能嗎?”
沒有在意對方是否不耐煩,狛枝推測的話語近乎自言自語:“是呢,還有一件事,右代宮同學陷入了名為「聖杯戰爭」的奇異事態中。既然是「戰爭」,出現想要幹掉冠軍的墊腳石也不稀奇。那麼,您到底是什麼身份呢?archer與caster的aster已死,前ancer、assassin已退場,rider組目前是站在右代宮同學這邊,berserker……噗,失禮了。那麼排除下來,看來只有saber的禦主了——恰巧,我從右代宮同學那邊得知,saber的禦主並非是活躍在戰場的那位艾因茲貝倫的人造人,而是被艾因茲貝倫所僱傭的那位人造人的丈夫,衛宮切嗣君……吧?原來如此!”
狛枝恍然大悟地一合掌:“如果是使用現代武器的「魔術師殺手」行動的話,您隨身佩戴的槍帶也就說得過去了呢!剛好岸波小姐在醫院佈下的結界因為不明原因再構不能,原本想著有魔術協會與未來機關的約定在這裡,哪知遇上了行事不擇手段的魔術師?啊啊,多麼不幸啊~!”
舞彌的身上的確配有槍支。
<101nove.k 17,無論是日常行動,還是執行任務,她都會隨身佩戴,那是從血與硝煙的地獄中踏出後的習慣,在這次的入侵也確實因為結界破損才得以順利成行。雖然對一言道破她身份的推測些許驚異,舞彌還是按捺下,對狛枝吐出冰冷來意:“‘如果是你的話,或許能夠理解我的理想,你我的願望有相通之處,一同獲取聖杯,成就拯救與希望,理應也是你的夙願。’”
那並非久宇舞彌傳遞的話語,而是衛宮切嗣的。橄欖枝被突兀丟擲,狛枝陷入了沉默。
——衛宮切嗣想要所有人幸福。狛枝凪鬥想要目睹包含絕對幸福的絕對希望。他們的目的,說不定是一致的。
可半晌,狛枝卻陡然撐著額低笑起來,接著越笑越大聲,幾乎笑出了氣音,整個上身都顫巍巍地輕搖,眼裡的重重混沌自指縫溢位,狛枝仰起首,睥睨不遠處的來使:“將虛假的阿瓦隆與希望相提並論,真是好笑到讓我忍不住啊!因為害怕摒棄一切「惡」就以為能達成「希望」?連跨越恐懼也做不到,連黑夜也沒有的白晝……呵,不存在積極意志與出眾才能一視同仁嗎,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可是哪裡都不存在的啊!這種瞬間就能土崩瓦解的幻象也敢妄稱希望,真是可悲到連我這種畜牲也要潸然淚下了呢。”
果然和瘋子談不攏,先前就不贊同切嗣提出結盟的舞彌下意識皺眉,又須臾松開:“那麼談判失敗。請尊駕移步。”
硬梆梆到不容置疑的句子已足夠傳遞資訊,狛枝眯了眯眼:“對兩個ancer的禦主採用相同手段嗎?”
舞彌沒有反駁。
沒什麼好反駁的,事實上也正是如此。肯尼斯與那位右代宮林檎的相同之處在於對方都是實力異常驚人的強敵,若不是遠坂時臣突然死亡,綁架計劃也不會此時提上日程——如果能善加利用ancer禦主與archer恩怨,擊潰右代宮林檎也絕非不可能,然而遠坂時臣身死,archer不知所蹤。右代宮林檎的實力深不可測,正面強攻無法奏效,採取這樣的策略便是必然。……雖然老套,但是足夠有效。
右代宮林檎一向以鬥篷遮臉,身份和行蹤並不好查。切嗣用了硬手腕才從saber處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在計劃制定之時便繞開使魔,從這家醫院的人員口中查清右代宮林檎來探望的規律,今日無論如何,她也要將狛枝凪鬥帶回。
“……既然如此,那麼,我就投降好了。”
寬大的病服袖自手腕滑下,狛枝安閑地舉起雙手以示放棄,接著輕松說出讓人跌破眼鏡的話,配合的異常馴服。連大風大浪中的舞彌都愣了半秒,然而下一秒對方的話就將她的疑惑打破了:“右代宮同學和ancer再盡力趕過來救我這種廢物也不會被你俘虜快……你不會給我按鈴機會的吧。比起受皮肉之苦,我這種肌肉無能的絕症患者還是老老實實跟你走吧,路上獲救的成算或許比抵抗要大的多——即便是我這種人啊,也並不怎麼喜歡疼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