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叫杜壘生, 祖上自明起就是湘地有名的術士, 至於清,由於雍正帝推崇道教興方術, 杜家又重新崛起,領起皇糧重新開始為了向皇帝敬獻不老藥而世代鑽研,雖然雍正帝去後, 道教又再度被打壓,然而杜家到底也在民間積累了多年聲威, 生計並未受太大影響。
至於光緒末年,清室又加封了多位道教神仙,雖然時局混亂, 杜家的營生也大受影響,但杜壘生的父親無疑認定了此間正是杜家複興的大好時機,只待他們獻上不老藥, 便能重振杜家發揚光大。杜壘生並不知道父輩們對不老藥的鑽研進展, 與他而言,長生不老, 不過是歷代帝王追逐的可笑妄想,術士們卻要為這狂想傾盡一生, 他漸漸長大, 對方術卻並沒有興趣, 他更向往探索外面廣闊的新世界,然而鬱郁不得志的父親,卻畫地為牢, 越發醉心於研製不老藥。
到了宣統年間,亂象越發明顯,為了避戰,父親急急帶著他去了崇州,在相對安逸平靜的平通鎮駐留下來。由於連日趕路,風餐露宿,本就鬱積於心體弱不振的父親在安頓好他之後就大病一場,可還未等病好便又強撐著起來,繼續開啟丹爐煉藥……
他們帶的銀兩不多,煉藥耗費的材料卻又價格不菲,然而父親又不會別的營生,只每日執著地燒錢煉藥。杜壘生苦勸多次無果,與一心沉醉煉丹的父親不同,少年的他已知道這個世界,將要變天了!
他不願意再遵循著祖輩的路走下去,這是個動蕩的新時代,有無數風險,卻也有更多機遇,他知道,他唯有學習,唯有掌握知識,才能夠在這個時代找到出路。
也因此,盡管家中拮據,他也咬牙堅持進學,下學後便趕回去照顧病弱的父親,也正是在這一年的秋天,爆發了武昌起義,鎮上的望族許氏家族的長房為躲避戰禍,搬回了祖宅。
杜壘生還記得初見許嬛君的那一天,陽光正好,穿著時興的白色蕾絲小洋裝,款款走進學堂的她猶如黑夜中發光的明珠,照亮了整間教室。
他的心,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好似被人用力的開了一槍,瞬間淪陷。
那時的她是整座學堂唯一的女學生,是所有人的夢中女神,也正是由她帶起的風潮,從她入學之後,原本自小被拘在家中後院的女子們,開始一個接一個的走進了學堂……
她很聰明,難得的是身為女子也很好學,功課很快就追上了絕大部分的學子……除了他。
杜壘生從進學之日起,就牢牢佔據了頭名,從未落下。
旁人笑他還未開竅,只一心讀書,連對女神也不假辭色。
其實杜壘生也同樣渴望著她,哪怕只是和她說上一句話,讓那雙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也好,但他最終只是在眾星拱月的她經過身邊時,默默地投注一瞥。
他們二人之間有如天塹之別。
理智如他,何必讓自己陷入多餘的妄想苦楚。
但有一天,她卻主動地叫住了他:
“喂……杜壘生。”她叫他的名字時有些扭捏,卻動聽極了,“你,是不是討厭我呀?”
他不知所措,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口中吶吶地道,“我,怎麼會呢。”他永遠也不可能討厭她。
“那,你為什麼都不跟我說話?”她說到這時頰畔悄然生暈,尾音卻是委屈地壓著。
杜壘生一怔,溫雅俊秀的臉上白皙如故,耳根卻是燙紅了一片,“我,不知道要與許小姐說什麼。”
她飛快地移開視線,“你……你可以教我功課呀。”
“好。”
這是他第一次違背自己定下的諾言,明知道不可以,他還是情難自禁,逐漸與她加深了交集。
搖擺在甜蜜而苦澀的戀慕之間,不覺年關將至,這一年的臘月二十五,隆裕皇太後臨朝稱制,以太後名義頒布《退位詔書》:
【“今全國人民心理多傾向共和……特率皇帝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立憲共和國體,近慰海內厭亂望治之心,遠協古聖天下為公之義”。】
登基了三年的宣統帝,下臺了。
統治著這片江山近三百年的大清王朝,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