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多年之後,梁太宗還是如願看到了記載自己的史料。
《資治通鑑》中記載,房玄齡將《高祖、太宗實錄》呈給梁太宗閱覽。而梁太宗看到實錄中對於六月四日的事情,也就是玄武門之變的記載,“語多微隱”,於是就對房玄齡說,史官不必諱言,讓他們“削去浮詞、直書其事”。
而同樣在《舊梁書》中記載,許敬宗執掌國史之後,“記事阿曲”,後面列舉了很多的例子證明他以自己的愛憎對史料進行刪改和扭曲。可見,《高祖實錄》和《太宗實錄》確實被許敬宗嚴重篡改過。
所以,“梁太宗改史”這個說法,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與玄武門之變這個討論度極高的話題,一起流傳了下來,成為網上津津樂道的熱點。
而李鴻運此時就陷入了這種迷茫中。
如果《高祖、太宗實錄》不可信,那麼以此為基礎成書的新舊梁書自然也不可信,那以新舊梁書作為基礎的《資治通鑑》自然也不可信……
那不是完全沒有任何可能復現真相了嗎?
楚歌沉默片刻,說道:“糾正你的幾個看法。
“首先,梁太宗並不是看起居注的第一人。史料上記載,他只是問了褚遂良起居注的事情,但並沒記載他看了。房玄齡給他看的是實錄。實錄跟起居注並不是一回事。
“看實錄的皇帝多得是,而看起居注的皇帝也早就有過,比如十六國時期的前秦就有皇帝觀看起居注並燒燬記載,要不是當時史官已經死了,估計也要一併被處置。
“其次,史官中本身就存在春秋筆法、為尊者諱的現象,別說是梁朝,就算是更久遠的燕、楚,也有大量春秋筆法的記載。比如,楚朝後期就有歷史記載,一年之內三個合法繼承人接連病死,然後新皇登基……你信嗎?
“至於這具體是皇帝的要求還是史官個人的求生欲,這就不好說了。
“至於許敬宗,他確實改了史料,但他改史那是梁高宗在位時的事情了,而且當時的史官對此多有不齒,後來基本都改回來了。被他篡改的史料中,還有很多是抹黑梁太宗君臣的。
“當然,這些也並不能完全證明梁太宗沒有改史。從史料記載上來看,梁太宗確實看了高祖、太宗的實錄,而且也確實希望臣下改寫。但是,要因此說現存的史料就不可信,那顯然是太過武斷了。
“事實上,整個梁朝的史學界都特別想找到梁太宗改史的實錘,一直孜孜不倦。而且,一有相關的人物墓誌出來就特別激動。
“但直到現在,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研究,書都快翻爛了,墓也開了一座又一座,但仍舊沒有找到真正有說服力的證據。關於梁太宗改史的事情,仍然都只是推測。
“而且,即便是從史料中出發,也能找到許多‘現存史料仍舊可信’的證據。”
李鴻運想了想:“但是,沒找到證據也不代表就不存在吧?”
楚歌點頭:“當然,但你要知道一件事情:要大規模地改史,基本上等同於全面消滅當時人們的記憶,這不是皇帝一句話就能做到的事情。
“因為除了官方修的史書以外,還會有大量民間記載的野史,又或者當時的人死後會有墓誌,或者各種各樣的其他記載等等。
“當時的皇帝即便改了官方修的史書,民間記錄的史料或者墓誌是不可能全都改掉的。就像黃門侍郎說的,即便褚遂良不記,天下人也會記錄。
“我們目前看到的史料雖然有限,但越往前的古人看到的史料就越多。比如文君實在寫《資治通鑑》的時候,就能看到很多我們看不到的史料,而他依舊在《資治通鑑》中大體採納了新舊梁書的記載。
“歷史上其實改史事件很多,比如楚朝、北魏、盛朝等等,都有很多的改史記錄,而且基本上都因為一些文物的出土或者最新的研究而實錘了,很難翻桉。
“唯獨近代規模最浩大、聲討最兇的梁太宗改史事件,至今都找不到實錘的鐵證,這其實可以從側面說明一些問題。
“而且,想要大規模地改史,有一點是必要條件。而梁朝並不具備。”
李鴻運問道:“什麼?”
楚歌微微一笑:“文字獄,而且是大規模的、自上而下席捲全國的文字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