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語很快就洗完了澡,他坐在中島旁,看著楚洋忙碌的背影出神。直到此刻他才終於確認,秋色暮光之中,兩個人隔著車窗的那個對視是真實存在的。就是因為太真實,所以才顯得虛幻。這似乎是個矛盾,但對於莫語來說,這是他真正的感受。
病了這許多年,莫語的情緒被藥物強行穩定在一個區間範圍之內,在那個所謂的平靜期,他感受到的是虛空。沒有支撐,沒有依靠,穩定,但是荒蕪。平靜期時,他就像住在一個透明罩子裡,與外界的一切互動都需要折射才能完成。他的五感都在,卻沒有辦法透過五感産生共鳴,他可以用意識和理智接受周遭的一切,卻不能用情感去體悟。
八年的時間裡,莫語已經習慣了這層罩子,也習慣了把那折射的世界當作真實。但傍晚時分的那個對視直接穿破了罩子,調動了莫語的情感。那是久違的,屬於“現實世界”的感覺。就像摘掉了降噪耳機,周遭是嘈雜的,也是鮮活的。對視時,莫語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也聽懂了自己的心聲。
“莫醫生?”楚洋的手在莫語眼前來回擺動,“可以吃飯了。”
“噢。”莫語回過神,只見大理石臺案上放著兩個碗,一碗雞蛋西紅柿汆面,一碗清湯面。
“來不及燜米飯了,我看你家裡有掛麵。”楚洋把拌好的兩碟冷盤放到桌上,“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做了兩種,你挑一碗吧。”
莫語看著那兩個碗,遲遲沒有動筷。
楚洋挑了下眉,轉身又拿了兩個空碗出來,分別放在二人面前:“知道了,沒有強迫症和潔癖,但是有選擇困難。這樣就好了,你可以都嘗嘗。”
莫語笑了笑,拿起筷子挑了面條到自己碗中:“其實也不是選擇困難,只是我吃不了太多,怕浪費了。”
“食物就是用來被吃的,哪怕只吃一口,都不算浪費。”
“我是怕浪費了你的心意。”
楚洋一口熱湯沒嚥下去,險些把自己嗆得吐了出來,他拿起桌旁的水猛灌了兩口,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撫著自己的胸口看向莫語,說道:“你這直球打的,是要嚇死我?”
“什麼直球?棒球?”
“好的,我現在意識到你確實跟母語環境脫節挺久了。”楚洋拿出手機,快速搜尋出詞條解釋,遞給了莫語。
[打直球:指在戀愛中直接表達感情]
莫語看著這幾個字,不由自主地紅了耳朵。他把手機推回去,埋頭吃麵。莫語的飯量其實很小,只每樣吃了一點就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下意識地解釋道:“你做得很好吃,是藥物的原因,我不能吃太油膩,也不能吃得太多,不然吃完藥之後會吐。”
“我知道。”楚洋說,“我查過資料,很多像你這樣的病人都會有飲食障礙。沒關系,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我來打掃就好。”
“謝謝。”莫語看著楚洋把剩下的面條和小菜都吃完,才站起身來說道,“我來洗碗。”
楚洋眼疾手快地把餐具收攏:“你臉色太差了,快去歇著吧,我會收拾好的。”
“其實,我是想跟你聊聊。”莫語說道。
“我現在不太想。”楚洋直視著莫語的眼睛,“如果明天醒來,你覺得已經平靜下來,我們再聊。今天你哭了太久,就算是普通人,在反複幾次情緒起伏之後都會覺得累,你現在的精力、體力和腦力都不適合談話。你覺得呢?”
僵持片刻,莫語點了頭:“你說得對,我確實很累。”
“那就去休息吧,我又不會跑,你怕什麼?”
“那……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