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問林一帆是怎麼追到我的?”
夏青禾垂眸看了一眼耳溫計上的數字,暫且沒有回答問題,只憂心忡忡地說:“你還是在發熱,這已經是第三天了……真的沒有別的不舒服的地方嗎?”
不自覺地打著寒噤,林一航縮在被子裡,搖頭虛弱地笑了笑,“我的週期不是一直這樣麼。”
“這可不一樣!以前哪有持續這麼久,而且也已經不是低熱的範疇了……我要叫醫生過來了。”
夏青禾一貫是風風火火的,且總是不會給人推拒的機會,尤其是釋放好意的時候,往往是在人反應過來之前,她就已經在做了。正如此時,話音還未落地,她就已經起身出去撥打電話了。
窗簾拉起的房間是一種靜謐的昏暗,外間呼嘯的寒風不斷卷下成團的落雪,今年的降雪格外頻繁,電視中連線的女記者正報導著更北的地方遭受雪災的訊息,林一航撐起身體靠在床頭,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摸出放在枕下的手機,很容易就找到了新發布的捐款渠道,將做自媒體的收入全部投了進去。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卻不是夏青禾,而是小小的林嘉懿,抱著一隻恐龍玩偶,擔憂地看過來,奶聲奶氣地說:“哥哥又生病了嗎?”
“這不是生病,是週期,”林一航招了招手,林嘉懿就邁開兩條小腿兒,噔噔噔跑過來,踢掉鞋子很利索地爬上床,一頭撞進了懷裡,撞得林一航胸口生疼,吃痛悶哼一聲之後,還是露出了笑容,捏了捏那張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臉蛋,“等嘉懿長大就會知道了。還有,要叫我叔叔。”
“不要,就要哥哥。這是大王,媽媽說,抱著它就不難受了,送給你,”萬分不捨地看了看手上的綠色小恐龍,也還是放在了林一航枕邊,小豆丁一本正經地說,“有大王在,哥哥要快點好起來。”
忍不住低頭親了一口那奶凍般的小臉,林一航先是保證了自己會很快好起來,然後又生出幾分淡憂鬱,輕聲問:“要是叔叔搬家的話,嘉懿會不會難過?”
林嘉懿懵懂地眨著眼睛,“搬家是什麼?”
“就是……”林一航思考著小孩子能夠理解的措辭,“就是,這裡是嘉懿的家,住著嘉懿和爸爸媽媽對不對?叔叔是不可以一直住在這裡的。叔叔已經是大人了,應該有自己的家,所以會搬走。”
“我知道啦,哥哥想和嘉懿一樣,有自己的家,也想和自己的爸爸媽媽住在一起。”
想起即便已經臥床不能行動,也失去了語言能力,但依舊會用他所難以理解的怨毒目光看過來的父親,還有遠在異國,已經發展出新事業,總是顯得淡薄的母親,林一航呼吸不由一滯,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勉強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小孩子這美好的假想。
直到手機傳來了震動的提示音,收到了某位apha的資訊,是張圖片,點開跳出了一隻堆在天臺上的雪人,有著車厘子眼睛和蘿蔔尖鼻子,用西瓜籽嵌出了大大的笑臉,背景卻是林立的高樓大廈,對照下顯得格外童趣,林一航才又重新彎起唇角,“是想要有自己的家,但也可以是,和愛人住在一起,就像嘉懿的爸爸媽媽一樣。”
“哥哥有愛人了嗎?”
林一航正要回複資訊的手一頓,傷腦筋地按了按額頭,“……我也不知道。”
搬出去的想法早就有了,畢竟他已經整整打擾了林一帆和夏青禾四年,還是在兩人育有小孩的情況下。帶來的種種不便,夫婦雖然從未提過,他自己卻心知肚明,尤其是,他每每進入週期,林一帆都會因著避嫌,淪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境地。
這次也是一樣的,林一帆又在總部附近的酒店待了三天。昨夜起床注射抑制劑,林一航留意到客廳的燈還亮著,走過去時,夏青禾正在酒櫃邊夜酌,已經喝醉了,肩帶散落地蜷在單人沙發裡,白皙的大腿上放著尚未結束通話的電話,嘴裡一直喃喃地叫著林一帆的名字,翻來覆去都是“我想你了”。
“帶她回房間,可以做到嗎?或者,把阿姨叫醒來幫忙,我怕她會著涼。”
電話那端,林一帆聽起來有些疲憊,聲音裡卻有一種隱忍的憐惜,再加上週期會放大oega的情緒,林一航當時覺得格外不是滋味,愧疚得幾乎喘不過氣,回自己房間好不容易睡著了,醒來時面對的也是夏青禾擔憂的,籠著淡淡愁緒的臉。
最初見到夏青禾是在柏林,那時她還在唸書,是以志願者的身份來的療養院,林一航剛剛恢複意識不久,正處於一種很封閉的狀態中,夏青禾是所有和他搭話的人裡,最不厭其煩的那個。
也是最明媚的那個。
當時是什麼季節,林一航是沒有實感的,只是記得庭院的道路兩旁開滿了繡球花,夏青禾負手走在前面,鵝黃色的裙擺在步履間搖曳,“你知道這些花叫什麼名字嗎?”
她用的是德語,林一航那時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基本上是雞同鴨講,而且林一航也抗拒著給出回應,從來都是沉默不語,但他很清晰地記得,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身前個頭嬌小的oega女孩停下了腳步,有些苦惱地用母語嘀咕:“果然還得是中文,無盡夏這麼有美感的名字,用德語表述的話還是差點兒意思。”
後面林一帆來了,遠遠地站在一面繁盛的月季花牆下望著他們。這也是這對未來夫妻的第一次會面,夏青禾發現了他,先是夢囈般不斷地感嘆著“好帥”,等林一帆走近後又拿出了十足的裝模作樣的矜持,紅著臉站在一旁絞手,全然看不出即便得不到任何反饋,也能和林一航喋喋不休上一整天的話癆本質。
最終還是林一帆先和她搭話,“是華國人的話,說中文就好,小航聽不懂德語。”
她便眨眨眼,回過頭對林一航磕磕巴巴地說:“這些花,也叫無盡夏……很漂亮對吧?”
縱使林一航當時絕大多數時候都置身於一種混亂的茫然與空洞裡,也還是察覺出她那張遍佈紅霞,好像時時刻刻都光彩熠熠的面龐實在很美,所以第一次給出了反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