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她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裡頻繁地出現一個相貌俊美的卷發女人。有的時候,是在亂花散落、藤蔓織網的野草甸上,卷發女人將她高高舉起,舉著她飛轉,笑聲像風鈴一樣。陽光灑下,為女人明朗的笑臉著上耀眼的金色。被託舉著旋轉的她彷彿在飛翔,身側清風好似要將她託得更高。
有時,是三個女人圍繞著她,但和她最親密的總是那個笑容如同夏日燦陽的卷發女人。更多時候,她夢到的是卷發女人在火中戰鬥的情景。沖天的烈火看不到盡頭,火焰中不斷有各色光芒閃過,其間更有雷鳴電閃,風刀霜劍。女人的身影時隱時現,她手持一柄狀似長槍的武器,在烈火中如蛟龍在海,以一己之身與數人激戰。而冰歌被困在方寸之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人先是擊退了所有敵人,隨後自己也頹然倒地。冰歌確信,這個女人和自己的關系絕對不一般,很可能她就是自己的媽媽。
冰歌沒有把這些怪夢告訴任何人。只是有一晚,她在又一次目睹女人倒地後猛然驚醒,腦袋“砰”地一聲撞上了上鋪的床板,驚動了在上面睡得正香的小惠。
“怎麼了頭兒?”小惠迷迷糊糊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個噩夢。”冰歌平躺在床上,茫然地注視著黑暗,不知怎的,嘴巴就自己張了開來:“狗頭。你說,我媽媽有可能還活著嗎?”
“叫我軍師!”楊惠硬是用氣聲製造出了一種咬牙切齒的氣勢。
冰歌無聲地笑了,放柔聲音道:“軍師。”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小惠悶悶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或許吧。誰知道呢……也許她還活著。等成年了,你陪你一起找!”
“我們都會。”她又補充道。
冰歌感到自己的心被什麼溫熱的東西填滿了,有一點脹脹的,不過很舒服。“謝謝你。”她說。
“鬼客氣!我跟你,咱們幾個,那是誰跟誰……快去睡……”上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化作了鼾聲。
第二天早飯時,趁著大人們臨時開會,冰歌和朋友們談論起關於媽媽的話題。邵薇薇說,她沒有爸爸,媽媽很愛她,不過得重病死了。楊惠說,她是被遺棄的,她不在乎自己媽媽是誰,也不喜歡楊惠這個名字,要叫就叫楊慧!輪到冰歌時,她艱難地開口:“我媽媽……她可能是戰死的。或許她還活著,只是被困住了,不能來找我。”
一時間,大家都看向冰歌。冰歌回望向女孩們,笑道:“都看我幹什麼?我沒事。”
“這麼說,你媽媽是個軍人?好厲害!我以後就想當個軍人,把敵人打得屁滾尿流!”說話的是個戴眼鏡的女孩,叫於歡,人如其名,是大家的開心果。她做出舉槍射擊的動作,嘴裡不斷發出“咻咻”的聲音,又模仿起敵人被射中後,歪鼻斜眼地倒下的樣子。她一邊表演倒下,一邊做著誇張的鬼臉,逗得女孩們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這時,一個討人厭的哼哧哼哧的聲音響起:“哼,狗屁的軍人,烈士子女哪會來這?她媽怕不是個表子。沒聽那母夜叉是在臺階上被發現的嗎?肯定是她表子媽沒臉出現在人前,放下她就跑了。還什麼戰死?切,保不齊是被原配叫人打死的呢。”
冰歌的笑容還停留在臉上,在一瞬間,她的頭腦發熱發脹,耳邊的聲音統統變得模糊,只剩下那個喋喋不休的、侮辱她母親的聲音和她自己的心跳聲在她耳邊異常聒噪地嗡嗡作響。她緩慢地轉動脖子,看向那個聲音的源頭。
說話的是個面板棕黑的小胖子,叫蒙浩。這個討厭鬼一貫酷愛編排是非,貶損女孩們,這毛病直到現在也沒改。他本以為女孩們正在嬉笑,不會聽到他。這家夥甚至暗自得意,自覺剛剛這番言論十分有理有據、無可挑剔,簡直說得絕,說得妙!
可他錯了。他將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就在今天,就是現在。
蒙浩對著身邊的狐朋狗友口沫橫飛,一開始還知道壓低聲音,後來越說越起勁兒,幾乎手舞足蹈起來,他一邊痛罵可惡的任冰歌,一邊繪聲繪色地編排起冰歌媽媽“偷情”的故事,活像他親眼看見了一樣。正說到精彩處,蒙浩突然眼前一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強扭著手臂摁在了地上。他屁股下的可憐椅子被帶翻,發出如釋重負的一聲巨響。
胖子的肩胛骨疼痛無比,同時脖子又受到重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不受控地翻起白眼。冰歌用膝蓋抵著這胖子的肥肚子,手用力扼著他的脖子,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漲紅的臉,下巴因為憤怒而緊繃。熊熊的怒火從她的心髒一直燃燒到頭頂。她松開了蒙浩被壓得溢位了好些肥肉的脖子,對著他那可憎的臉狠狠地扇了下去!
巴掌聲一炸響,旁邊一個黑猴兒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的男孩像是被按下了什麼開關一樣,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開了。楊惠見狀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噌地站起來,指著他大喊:“快抓住他!他要告老師!來個跑得快的!”
話音未落,立時就有個高個子瘦溜溜的女生竄了出去。對面陣營裡,一個高且白壯的男生怒目起身,抄起身旁兩人的不鏽鋼餐盤就往追人的女生頭上砸。好在他準頭不太好,第一個壓根兒沒砸中,可第二個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女生腳上。她表情扭曲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等她回過神來,黑猴已經跑遠了。
高壯男生又搶過一個餐盤待要再砸,突然手上-痛,嗷地一聲縮回了手,被舉高的餐盤正好落下來砸在他自己的肩膀上,飯菜潑了他的隊友一身。男生正疼得捂著肩膀大叫,就被隊友猛推了一下,還伴隨著一聲:“你帕金森啊!”
始作俑者正是被氣得漲紅了臉的小惠,她利用裝共用勺子的碗完成了這一壯舉。但高壯男顯然並沒找到兇手,於是他把矛頭轉向看上去比較弱小的邵薇薇。
一盆能把人燙出水泡的熱湯向薇薇潑了過來。這孩子正憤怒地向對面扔著勺子,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覺。好在小惠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到了桌子底下。
看到薇薇差點遭此大難,閃電幫的女孩們都氣壞了,紛紛繞過桌子向對面發起大進攻。於歡更是怪叫一聲,跳上桌子掄起板凳開始“打地鼠”。
“回來!都給我回來!亂了套了!”楊惠聲嘶力竭地大喊。可惜這時根本沒人聽她的。
冰歌似乎也失去了往常的理智。她對外界的聲音充耳不聞,只是用力扇著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