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南走之後, 宛延獨自端著酒碗,在窗邊沉默地站了許久。
他並非還被女兒的婚事所困擾, 也不是非得要跟項桓爭個頭破血流。只不過在剛剛那一番短暫的對話裡,咂摸出一些時過境遷的蒼涼來。
細細回想, 他這一生到頭所追求的, 不也就是“輸贏”二字麼?可為何適才聽得自己厭惡了十幾年的對手,卑躬屈膝地承認一聲“你贏了”, 卻未曾感到絲毫的痛快, 反而有一種光陰似箭, 吾輩日衰的感慨。
然而再一細想,大魏都已經四面漏風,岌岌可危了, 那些馳騁沙場的主帥也從昔日的耳熟能詳名將換成了而今嶄露頭角的少年。
連舊時代最後的袁傅都去了,他們這些人能不老麼?
出神之際,宛夫人將一件大氅披到了他的身上,順勢接過丈夫手中的空碗。宛延驀地反應過來, 正見她朝自己微微一笑。
“還在憂心項老爺的話?怎麼, 是不甘心他為了兒子娶妻才刻意向你示弱?”
他將手輕輕搭於窗沿, 語氣裡多有幾分怨懟, “在你們看來, 我就是這麼個睚眥必報之人?”
宛夫人笑著恭維:“老爺不是睚眥必報, 是恩怨分明。”
宛延自嘲地一哼, 隨即搖搖頭, 低聲:“歲月逝, 忽若飛,何為自苦,使我心悲[注]……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我早就不在意了。”言罷,他卻有些不解,“我倒是奇怪,女兒難道不是你生的?怎麼不見你著急?”
宛夫人放下碗,長長一嘆,淡笑道:“自從遙遙離開了這大半年,我也怕也怕過了,擔心也擔心過了,如今難得重逢,算是想通了。她能平平安安的便好,願意跟著誰過就跟著誰過吧,一輩子只有那麼短,咱們又沒別的孩子,不遷就她,還能遷就誰呢?”
宛延恨鐵不成鋼地別過臉,無奈:“慈母多敗兒。”
後者倒是一臉心甘情願,我樂意地表情,轉身端碗走了。
鹹安三年是個多事之秋。
上一年,武安侯袁傅的叛軍剛剛鎮壓,緊接著位列三公的季長川也跟著在西南起兵,這位只有萬餘殘部的將領在短短兩個月內招兵買馬,迅速壯大,很快成為了一股不容覷的勢力。
起初魏國的主將楊豈坐擁憑祥關,為留存實力故而出兵謹慎,未能在季長川根基不穩的時機將其一舉殲滅,而後四五月的幾場大戰中,他均沒佔到上風。先機已失,等回過頭來,虎豹騎已然兵強馬壯,聲勢赫奕。
南北之爭一觸即發,戰火從嵩州一代燒至蜀地,彷彿一場燎原大火,燒斷劉起大魏最後一根太平盛世的繩索,讓一切都顯得風雨飄搖,危如累卵。
年年興師征戰,年年民不聊生。
邊境的百姓如浮萍飛蓬,四海為家,無處安穩,從前只在地方可見的難民乞兒,現如今連京師的街頭巷尾也堆積滿了。
朝廷將所有罪過推在季長川一人頭上,流言與告示漫亂飛。於是最開始的那段時日,百姓們無不唾罵,幾乎人人在茶餘飯後都得將他拖出來用口舌施以極刑,恨不能鞭屍以洩其憤。
而季長川本裙是不屑於替自己開脫解釋,只潛心研究時局與軍陣,調兵遣將,提拔有功之士,一路從南境殺到了蜀鄭
楊豈的威武軍乃是魏國的主力,兩人曾多次短兵相接。
磕了大力丸的鐵面軍雖驍勇,但畢竟無運籌帷幄之人排兵佈陣,再加上猛藥之後必有遺症,這近一年的較量中,兩軍儘管各有勝負,然而威武兵的損失卻更為慘重,楊豈不得不加大徵兵的力度,朝廷太醫院送來的“轉生丹”數量也與日俱增。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
京城的大街巷傳出簾年虎豹騎在龍城被斷糧的訊息,一夜之間,長安的風向隱隱起了變化。
沈煜本人並非沒有覺察到,但剿滅季長川的難度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此時已經騎虎難下,他只能背水一戰。
是年臘月初一,虎豹騎攻破了成都,並以此為據點,與長安遙遙對望,已相隔不遠。
鹹安帝再也無法穩坐朝堂,當下御駕親征,坐鎮巴州,三軍士氣頃刻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