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是臣妾勤儉,不過是國喪剛過,臣妾覺得宮中不宜鋪張浪費,且不是大選之年,宮中都是以前的老人,不似新人們愛花哨,妃嬪不多。加之近日來皇上少去餘容貴人處,春禧閣支取的東西少了。”甄嬛如數家珍,一一道來,“不過胡昭媛和徐昭容都要晉位了,大殿下也十七了,到了選妃的時候,宮裡就是再填上十萬兩也不夠花費的。”
玄淩聽聞微微皺眉,眸中隱隱有怒火翻騰,淡淡道:“說起予漓朕就心中有氣。這孩子本就平庸,性子也綿軟,偏偏前朝還提起朕已有五子,可擇長者為太子,以固國本。”
甄嬛為他倒了一盞寶珠山茶,側首冷笑一聲:“說這話就該立時傳廷杖,打死也不為過!皇上春秋鼎盛,如今就有五子,將來不知道還有多少位皇子呢?怎麼就早早論起國本來了,可見不像話!”
玄淩搖頭道:“朕已告訴他,朕的五位皇子除了皇長子年長些,予澤和予沐不過才十歲的孩子,予瀚、予深更小。何況我朝向來立賢不立長,又何必在長幼上饒舌。”
玄淩自己就是庶出第四子,生平最忌諱的便是嫡庶長幼之事,甄嬛自然明白,遂伏在他膝上,細銀針折珠耳環長長墜下成柔美的姿態,柔聲道:“臣妾方才氣急了,其實皇上也不必太在意。若論子憑母貴,皇長子的生母湯修容出身公侯,養母又是和敬夫人,在諸位皇子中也算高的了,難怪朝臣們要立長了。”
玄淩冷哼一聲,撫著她的鬢發道:“長安侯早已沒落,湯氏又舉止無狀,昔年也跟著朱氏做了好些錯事,算什麼好出身。況且皇子們都還小,哪裡能斷下賢愚,而予漓的資質也確實平庸了些。”他想一想,“倒是丞相鐘修梓提了個折中的建議,先封王,等皇子們都大了再立太子。”
甄嬛微微一愣,轉瞬笑道:“封王便要開府出宮了。皇上才說要給皇長子選妃,封王也算是有個由頭了。”
玄淩笑道:“予漓成婚自然是要出宮的,只是幾個小的倒也無妨。朕想著五位皇子一齊封王,不要分出彼此上下來,免得朝中再升起風波來。”他輕嗤道,“說是朝臣力薦,也多是朱家和湯家的派系,打量著朕是昏君任由他們擺布麼!”
甄嬛悠悠然低嘆一聲,神色柔順,“皇上無需動怒,現在孩子們都小呢,朝臣們也不過是擔心皇上辛勞。如今皇上只管看著皇長子的婚事吧,一向說皇長子軟弱,待有了賢妻總會有幾分心性的。”
“這倒是正經。”玄淩輕輕刮一刮她的鼻尖,“那便交給你與和敬夫人吧,不必告訴湯修容了。”
甄嬛默然點頭,這位湯修容安分守己便罷,否則怕是難逃一死。她的腦子裡能想到的,不過是與朱家這個外戚聯手將予漓推上皇位,可惜,今時不同往日。
殿內侍奉的侍女都退下去了。香爐裡焚了上品沉水香,幾縷雪色輕煙從坐獅口中悠悠逸出,清涼沉靜的芬芳悄無痕跡地在這寂靜的殿中縈紆嫋嫋,飛香紛鬱。玄淩頗有些睡意,緩緩閉上眼去。
中秋節那日,除了後宮裡胡昭媛晉昌妃、徐昭容晉貞妃外,玄淩也在前朝宣旨,立予漓為齊王,予澤為秦王,予沐為楚王,予瀚為趙王,予深為晉王,五王並立,尤其是幾位未成年的皇子一同封王,之前立長子予漓為太子的言論也平息不少。
今年並非大選之年,所以甄嬛和和敬夫人鄭重請了賢妃和眉莊幫忙,仔細挑選了二十位京中貴女入宮相看。八月桂花香,上林苑中衣香鬢影,鶯聲燕囀,相映輝然。
朱家那位八小姐朱茜葳自然是在這群貴女之中的,她性情倨傲,衣飾亦十分出挑,遠勝諸人,但她並不是十分美麗,淺芽黃色盛裝之下,原本俏麗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矜持的氣息襯得黯淡了三分,自然不在予漓眼中。
她奉承予漓還算殷勤,而看予漓的神色,顯然湯修容已經提前與他說過朱茜葳之事,故他也算應對合宜。暖風燻得人醉,秋香色長袍的皇長子與芽黃衣衫的朱茜葳並肩立於金色耀目的花朵之側,宛如一對璧人。
當然,也就是“宛如”而已。
甄嬛看予漓滿臉抑鬱,與和敬夫人相視一笑,招呼一旁賞花的聆歡過來,不由道:“皇長子很不自在呢。綰綰,你去拉大皇兄去沉香亭賞花,告訴他那裡的幾株秋牡丹開得極好。”
憑欄而望,繁花錦繡裡重重宮闕的飛簷翹角宛如印在五色迷離上的影。沉香亭距此不遠,甄嬛真真地看著予漓被聆歡拉到亭外。彼時,有櫻色衣衫的少女憑欄而坐,望著一叢深色牡丹沉思不已。
金秋的陽光帶著薄薄涼意,有透明的淡金色,拂過沉香亭四角飛起的碧色琉璃瓦,拂過一叢執拗地不肯凋謝的雍容牡丹,細碎地灑在一對男女身上。
甄嬛盈盈一笑,不枉她拐彎抹角地請玉嬈幫忙,為身為隨國公養女的許怡人安排了這次機會。她特地沒有阻止朱茜葳參選,也正是用她來襯託許怡人的奪目。
不出兩日,玄淩便降旨賜婚隨國公養女許怡人為皇長子齊王予漓正妃。
而淑和帝姬的事,甄嬛也尋了個時機向玄淩提了,只等過兩年淑和帝姬及笄就會下降。
予漓是至情至性之人,只是想得到底不夠周祥。他若真依湯修容之意娶了朱氏,雖是親上加親,皇上眼裡總歸有拉攏外戚為帝點陣圖謀的嫌疑;但娶了許怡人,許氏是養女,並無深厚的背景,血脈不正,有了這位正妃,皇長子終生也難企及太子之位。
說到底,還是不夠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