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傍黑,流朱忙進來稟報敬事房的總領內監徐進良方才傳旨,要甄嬛預備著侍寢,鳳鸞春恩車也一早候在外頭。甄嬛梳洗完畢,依舊由槿汐隨侍登輿,一路宮車轆轆入了儀元殿的東室。
此次甄嬛較之昨夜淡定許多,至少不會丟人到流淚——從現在開始,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所以她無所畏懼。過去與將來,這輛車都坐著不知多少滿懷歡喜、期待與驕傲的宮嬪,然後走向她們或悲或喜的結局。
步下車駕,芳若一早迎候在殿外,見了甄嬛忙上來攙扶,輕聲道:“皇上還在西室批閱奏摺,即刻就好。請小主先去東室等候片刻。”
芳若領她到東室後便告退。甄嬛獨自等了須臾,玄淩仍然未來。重重紗帷外依稀可見西室燈火通明,因是禦書房的緣故,嬪妃等閑不能進去。左右無趣,她便走到燭臺邊,用剪子去鉸燭芯。
燭臺邊是一盆玉玲瓏,白瓣黃蕊,小巧可愛。甄嬛隨手拈下一朵,輕輕簪於鬢角,發間就有了清淡迷離的香氣。
忽然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是玄淩。甄嬛並不回頭,只見玄淩在她發心輕嗅了嗅,緩緩笑道:“朕的莞卿果然是雪一般心腸。清鬱靜美,浮動生香。”
甄嬛忙轉身見禮,忽見桌上擱著一碗熱騰騰的餃子。玄淩虛扶一把,拉著她一同坐在榻上,笑問:“餓不餓?朕叫人預備了點心給你。”
甄嬛知道這餃子看上去味道似乎很好,卻是生的,因看著玄淩讓道:“臣妾不餓。皇上先用吧。”
“朕已在西室用過了,你且嘗嘗合不合口。”
玄淩執意,她也只好滿足一下玄淩的惡趣味,遂依言咬了一口。半熟的麵皮和裡面生的餡料味道可想而知,甄嬛慌忙吐了出來,推開碗道:“生的?”
玄淩聞言笑得促狹而曖昧,很像惡作劇得逞的鄰家小孩:“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甄嬛羞急地輕輕啐了他一口,扭轉了身子賭氣。玄淩便起身走至她身前,又扭了身子不看他,如此幾次,方低了頭。一切落在玄淩眼中,便是嬌憨可掬,遂俯下腰身輕笑道:“朕的莞卿生起氣來更叫人覺得可愛可憐。”
甄嬛不禁腹誹無聊,低聲道:“皇上戲弄臣妾。”
“好了好了。”玄淩將甄嬛攬入懷中,好言勸解,“朕並非存心戲弄你。這一碗餃子合該昨晚就讓你嘗了,朕聽聞民間嫁娶這是不可或缺的。宮裡有規矩拘著,朕雖不能一一為你辦來,能辦的自然也全替你辦了。”
甄嬛心念一動,或許這就是玄淩的症結所在。說他不在意甄嬛是不可能的。玄淩是把能給甄嬛的都給了她,只是都給的不徹底、不純粹。
不禁輕輕一笑,彷彿心底最深處的柔軟被觸及般感動萬分道:“皇上這樣待臣妾……”
玄淩的聲音漸漸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深意,“朕那日在倚梅園裡第一次見你,你獨自跪在那梅影繚繞裡祝禱,那種淡然清遠的樣子,彷彿這宮裡種種的紛擾人事都與你無幹,只你一人遺世獨立。”
甄嬛低低道:“臣妾沒有那樣好。宮中不乏麗色才德兼備的人,臣妾遠遠不及。”
“何必要和旁人比,甄嬛即是甄嬛,那才是最好的。”玄淩眼中頗有剛毅之色,可是話語中摯誠至深,竟讓人毫無招架之力,連知曉後事的甄嬛自己都險些相信了。
可是若真得最好、真得獨一無二,又何來那“除卻巫山非雲也”之嘆?甄嬛忍不住想起在現代的男友,口中說著愛她,最後還不是為了錢和她的妹妹訂婚,最後還兩個人合謀設計了那場車禍?若非上天眷顧,只怕此刻她已經魂歸九泉了。
所以男人的話,聽過當個笑話開心開心就夠了。
甄嬛仰頭與玄淩對視,燭影裡他的目光出神卻又入神,那迷離的流光,滑動的溢彩,直叫人要一頭紮進去。
就好像,真得愛她一樣。
不知這樣對視了多久,玄淩的手輕輕撫上她的發際,緩緩抽|出那支羊脂白玉發釵,任烏木般的長發如瀑滑落。
一夜繾綣。
七夜,一連七夜,鳳鸞春恩車如時停留在棠梨宮門前,載著甄嬛去往儀元殿東室。玄淩待她極是溫柔,總是用那樣柔和的眼神看她,仿若凝了一池太液春水,清晰的倒映出她的影子。龍涎香細細,似乎要透進骨髓肌理中去。
亦或者,是在透過她,去看一個已經回不來的人。關於這點,甄嬛從不深究。
畢竟接連召幸七日是從未有過的事,即便盛寵如華妃,皇帝也從未連續召幸三日以上。如是,後宮之中人盡皆知,新晉的莞嬪分外得寵,已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熱的人了。於是巴結趨奉更甚,連甄嬛身邊的宮人也格外被人另眼相待,但有槿汐耳提面命,除卻幾個驕縱的,其餘半分驕色也不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