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如這幾日受到長子離世的打擊,本就心力交瘁。可是從家廟方一回來,那雀兒便從泊春苑一直鬧到了她的正房。
在眾丫頭婆子的阻攔中,雀兒口口聲聲,只說是大少爺曾經承諾於她,待到今年年末,必將親自做主,將她嫁給三少爺做妾。而現今大爺突然沒了,她自是要讓太太給自己做主,務必要嫁到三爺的房裡。
其時,雀兒方把這念頭說出口來,便被鐘毓當頭一陣責罵,只說她不知天地高厚,厚顏無恥,簡直是得了失心瘋一般,便欲轟了她出去。
可誰知這雀兒既辣又潑,根本不是盞省油的燈。
見大小姐欲責罰自己,便連哭帶罵,滿地打滾,更指著泊春苑的方向,只說那裡面全是幾位大少奶奶的冤魂。並如今大爺命喪家廟,也定是被那幾位奶奶索了命去。
何意如聽她這話甚是不堪,心中警覺,便急忙喝退下人,喝問她說的是什麼鬼話。
誰知雀兒冷笑連連,全無懼意,真的說出一番話來,竟將何意如和鐘毓直嚇得面無血色,半晌無語。
原來雀兒告訴她們母女的是,這些年大房奶奶接連暴死,鐘仁對外只說她們都是服食迷藥過量,導致血山崩後猝死於床第之間。即便是官方查驗,也沒有看出什麼異樣。以至於外人皆道是那幾個大房奶奶貪淫縱欲,跟大少爺半斤八兩,才終致自食其果。可是其中真相,卻完全不是那樣。
雀兒冷笑著告訴何意如母女,從她入了泊春苑起,鐘仁因見她伶俐潑辣、膽大心細,便軟硬兼施,更允諾會幫她嫁給喜歡的三少爺做妾,逼著她做了自己房中的幫手。
而她只當大少爺常識自己,心中亦十分歡喜。哪知待得後來,她才知道大少爺的真正用意,哪裡只是讓她幫手打理泊春苑的內務,竟是讓她做了自己的下手,偷偷給其時的大少奶奶喂下迷藥。
原來這些年來,那些大房中死去的妻妾,根本並不像鐘仁對外所說,是他們夫妻恩愛時為了貪圖房中樂事,共同服食迷物以助其興。
恰恰相反,在大少爺生前,根本從未對任意一個妻妾,露出過迷藥的根底。
因為他最愛之事,竟是在那些妻妾被偷下了迷藥後,自己躲在暗處,欣賞她們在臥房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特殊樣子。
若藥性發作時少奶奶反應越重,他便越興奮得不能自已。也因此上,越到後期 ,他讓雀兒給少奶奶下的藥量越大,也越能滿足他的變態之樂,才終至引起幾位少奶奶性命之憂。
何意如與鐘毓面如白紙,聽雀兒講述著這些大房裡的蹊蹺狗血之事,一時間竟相對無語。
雖說這雀兒所言也不過是一面之辭,可是無論是何意如、還是鐘毓,在心底裡,卻隱隱都覺得這丫頭口中所說的,其實便是事實的真相。
何意如到底還是老辣,強行平複了心神後,便語氣淡淡地告訴雀兒,別說她現在所說的這些聽起來太過離奇,自己絕計不會相信。即便是萬中有一,實情真如她所說,現下的鐘仁也已經暴死在外,這些瘋言瘋語便是說與人聽,又能如何。
言下之意,雖未一語說盡,卻又再明白不過。便是雀兒若想用鐘仁昔日這些陳年舊事來威脅鐘家,答應她給三少爺做妾,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雀兒聽她所言,竟不氣反笑,一條烏溜溜的大辮子,被她甩出一陣風來。
她從大太太一邊的梳妝臺上,拿起一瓶鐘家最經典的‘鐘桂花。’繼而冷笑著開啟蓋子,輕輕嗅了嗅,才對何意如道:
“大爺剛剛暴死家廟,二爺那邊,便已經派人來封了泊春苑的前門後院。太太心裡必定明白,二爺總不會是在替大爺的亡靈看家護院,這麼大的動靜,為的是哪點子東西,渾不過就是這瓶香水的方子罷了。”
何意如聽她忽然提到了鐘家的祖傳秘方,心中一凜,卻見雀兒將那香水輕輕放下,撫著辮梢,徑自走到了門口。
“太太或許不知,大爺這半生光陰,從來都是享福不操心的命。偏生眼下又娶了個不中用的男人做奶奶,更幫不到他什麼。也就還有我,為了他答應我的那事,才一直死心踏地為他盡力,素常幫他保管好一切有用沒用的物事罷了。”
她說到這裡,已推開房門,卻又回頭笑道,“太太才從家廟回來,想是勞乏得很,我該與太太說的話,今天已經說的盡夠了。至於雀兒此生能不能遂了嫁入三少爺房中的心願,太太這邊,又能不能得了大爺留下的東西,就全憑太太來拿主意。”
她扔下這番話,辮梢一甩,竟揚長而去。
何意如坐在椅上,眼睛盯著那瓶她方才開啟過的香水,忽然抓在手裡,舉在空中片刻後,卻終又慢慢放在原處,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