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梁工地上板房內外所有的燈都亮著。
淩晨一點四十分,除t37外,新梁遺址清理工作全部結束,隊員們馬不停蹄打包文物。
吊車的探燈下,歷中行抹了把臉,指揮著探方中土塊吊起的速度和方向,一點點抬頭。雨汗混雜、泥塵交加的眉眼,被光照得雪亮。雨衣的帽簷在雨中時而耷拉時而翻起,黑發濕得根根分明。
探方中容不下太多人,也不能用大型機械粗暴作業,幾個人光是整體挖掘、做固定,就花去幾個小時的時間。
充斥天地的雨聲裡,伴隨著沖鋒衣口袋中的震動,響起一線微弱的手機鈴聲。
歷中行望著吊繩退後幾步,背過身,拿出套著密封防水袋的手機,看了眼名字便匆匆接通:“你那邊還順利嗎?你現在在哪裡?”
趕到新梁之前跟姚江透過電話,在他回到崗位的同時,姚江正響應應急局的社會求助,帶著&c的採購團隊聯系各渠道購買皮劃艇、沖鋒舟、無人機和消殺物資,組織民間救援隊。
“一切順利,在西林區的應急指揮部,救援隊剛配合消防接出一隊困在遊樂場施工現場的農民工。”姚江簡單說了自己這邊情況,肅聲道,“中行,圻河河梁段的水流量已經到398立方米每秒,逼近警戒線,如果水庫決定洩洪,一定會直灌雙圻河故道,新梁區指揮部已經在準備疏散居民,你們什麼時候能撤?”
歷中行扭頭看一眼身後,果斷開口:“三點之前。你放心……”
尾音卻拖了半秒。
剛才李茹說,有輛對接市監局商墓的運輸車在水裡熄火了,可能沒法及時接下一趟。他準備帶一輛普元的中貨過去,接上就走。
那邊都準備好了,用不了多少時間。
“還有,”姚江語速很快,“我接到合作媒體的私家訊息,很多單位保護不可移動文物的人力跟不上,文物局要發公開求助信,我看名單中也有新梁的城址。”
歷中行敏銳地抓住重點:“新梁現在還沒給出定論,官方要宣傳動員社會力量,那說法和名頭是?”
“夏城。”
爭分奪秒,歷中行站在飄搖的泥濘裡花了十分鐘把電話打到韋局長手中。
對方正忙得焦頭爛額,舉著私人手機高聲道:“歷中行!河梁有全國重點文保單位83處,你知道我今晚接了多少電話,多少單位找我要人要車要物資!危急關頭,你還跟我糾結一個稱呼一個叫法,你不是也不能打包票說它不是夏城嗎,怎麼老盯著不放呢!”
“韋局,我和您沒有私人恩怨,我知道,就是為文物保護焦急萬分,局裡才這麼做。”
“但正因為在危急關頭,更不能用噱頭換增援。”
“現在為了關注度輕易發布這樣的訊息,以後如果有其他結論,我們的公信力在哪裡?”
歷中行一手扶著梯子,看自己的隊員下到吊起土塊後的坑底做清淤和最後清理,瓢潑大雨中甚至辨不清從面前下去的是誰,他下意識在心裡叮嚀,慢點,小心。
口吻鄭重道:“我們考古人,不僅要為過去的歷史負責,還要為未來的歷史,為此時此刻負責!”
韋局長重重嘆一口氣:“好,我讓……”
話音未落,聽筒那頭“轟”的一聲!
新梁遺址墓坑塌方。
——歷中行的手機無人接聽,看到訊息半小時後,逆水而行的路上,姚江第二十三次撥號。
耳機裡傳來一聲接通的輕響,他握緊了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