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瞪大眼睛,只見假山後面鑽出一個青藍褙子的女孩,她剛到留頭的年紀,發邊斜別著一朵金花,長眉飛挑,雪白的皮子因為吵架的緣故漲得通紅。
“我看就是你就是書讀壞了!”李夫人也氣得不輕,但到底還是心疼女兒,一把拉過她軟下聲來,“容姐兒,你又同爹孃犟什麼呢?你是包衣出身,往後若是要進宮伺候人,這一身脾性不改一改總要摔一個大跤,娘也是為你好。”
容姐兒咬著唇:“爹常說人活在世上就要爭一口氣,我若是這口氣散了,還活著有什麼意思?不過是行屍走肉!”
“你爹那是讀那些濟世救人的書讀仙了!”李夫人罵罵咧咧,“這麼多年下來活像個散財童子,家裡的田産鋪子他可曾過問?一枚雞蛋多少錢他都不知道!你若是向你爹學,往後嫁出去了只有吃糠咽菜,眼淚往肚子裡咽的份!”
她話說得重,容姐兒卻也不是不知道好賴的人,滿肚子埋怨的話臨到嘴邊也只化作一句百轉千回的“娘”。
虞燕沒吭聲,李老夫人卻有些不好意思:“咱們家女娃娃少,上一輩就你娘一個女孩,這一輩就容姐兒一個女孩,難免嬌慣了點。再加上先前他們夫妻多年無子,容姐兒是當作男孩養大的,也就是這兩年得了兒子後,她娘才狠下心來管教她……如今倒是叫格格看笑話了。”
虞燕表示理解——而且她不覺得女孩子有點脾氣是什麼壞事。
李夫人帶著容姐兒往前又走了兩步後,正好透過隱隱約約竹影看見了幾步之外的李老夫人和虞燕。
她連忙拿出絹巾抹幹容姐兒臉上的淚痕,將自己鬢邊的簪子重新扶了扶,最後定下心神牽著容姐兒走向虞燕她們行禮請安,完了笑盈盈道:“這位便是咱們家玉茗生的格格吧,這小嘴鼻子,和她娘生的真像啊。”
“這是你娘哥哥的媳婦。”李老夫人介紹道,“這是他倆的女兒有容。”
李有容是個大約七八歲的小姑娘,個子不算高挑,收拾情緒的能力倒是很好,剛吵完架就能露出笑臉:“給格格請安,奴才屋子裡有興順齋的百合糕,格格可要去吃一點墊一墊?”
一點也不見剛剛高聲和李夫人爭得面紅耳赤的樣子。
虞燕的小挎包裡的點心她還沒動,但是一想到剛剛李有容說的那幾句話,她又難免對這個小姑娘起了點興趣,因此從善如流地答應她進屋吃點心的邀請。
李有容的閨房不大,但卻是個獨居的院落,可以看出來李家確實疼女兒。
她牽過虞燕的手遙遙指向院落的南邊,那一處是個空著的院落,屋簷邊上長著零星的樹葉子:“那原來是姑姑的院子,等姑姑被選進貝勒爺屋裡後,祖父祖母就把院子空置了,現在裡面的地全種了山茶樹,每到春天我就愛鑽裡面玩,滿院子的紅山茶和白山茶實在是好看得緊。”
若是額娘在這估計肯定感動的眼圈都紅了。
虞燕好奇道:“我瞧你們家府邸也不算大,京中土地都是寸土寸金,若是以後孩子多了屋子住不下怎麼辦?”
“以後的事自然事以後再說。”李有容故作老成道,“格格你還小,這一代人呢有一代人的活法。祖父祖母願意這麼做是他們的事,若是有一日大家夥都閉眼了,後人要怎麼做也不是他們能管得了的。如今留著姑姑的院子給他們做個念想,也算圓滿他們對姑姑的一腔疼愛之情了。”
虞燕嚇唬她:“要我說就應該把那院子掛上鎖,鑰匙直接帶進棺材裡去。若是再有什麼擔心的,就傳揚些鬼神之類的說話,叫後人不敢動這塊地;再不然就幹脆不要後人一了百了。”
這話裡又是棺材又是鬼神,聽得李有容一愣一愣的。
“平日裡娘總說我的想法離經叛道,如今見了格格你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比我更離經叛道的姑娘大有人在。”
虞燕撐著小臉蛋樂不可支:“容姐兒此言差矣,這哪裡算得上離經叛道,往後你長大了才知道,有的時候講道理的人可比離經叛道的人更可怕。”
畢竟,有的時候條條框框的規矩是真的能吃人的。
“你比我還小兩歲,怎麼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全是歪理邪說?”李有容拉過虞燕揉上她圓嘟嘟的臉蛋,“你應該沒少念書吧?格格一般都念什麼書?莫非也是《女誡》和《女德》?”
“阿哥們學什麼我就學什麼。”虞燕拖長語調,“念得也不多,我如今不過蒙學十三經剛學完,正在讀《春秋》,程序已經算慢的了。”
“那你打算盤學理帳嗎?”李有容問道。
虞燕掰手指:“等後年滿七歲就要學了,不止要學算盤管家,還要正兒八經地學騎射,琴棋書畫也都要學,哪怕只是沾點皮毛但至少有一樣精通,另外的什麼繡花打絡子廚藝想學就學,不想學多僱些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