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前明的史書其實從一開始就冒著風險。”戴名世接著說道,“只是太史公曾經也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如鴻毛。’捲入反清複明的罪名裡,想要活著就是一件極難的事情了,老頭子我也不願讓你們為難,早在幾日前我就已經讓刑部的官員遞交了罪己書。”
戴山時頓時呆若木雞,他愣愣地看著自家祖父,明明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他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可是當這些話連起來的時候,他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他艱難地張開嘴:“罪己書……您若是認了罪……”
可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山時啊,我已經活了六十多年,快七十歲了,人活到我這個歲數的時候對於生死已經看得很淡了。”戴名世咳了兩聲,“獄裡呆的時間越久,牽扯的人就越多,這份罪己書交上去後至少可以保得住戴家其他人,包括你爹孃在內最多就是被判個流放。”
“但不管怎麼說,至少命還在。”
“那您呢?您的命怎麼辦?!”戴山時的淚水盈滿了眼眶,他發狠攥著牢獄的欄杆,“您為什麼不再等一等呢?或許再等一等……”
說不定就有活命的機會呢。
戴名世搖了搖頭,本朝得國算不上正,因此對前朝的態度一直模糊不清,基本上卷進這種事情可以釘死了沒有翻身的餘地。
“你從小跟在我身邊長大,我從前那番痴勁也被你學了個十成十。”他看著眼神茫然的孫兒心中也是一酸,“我怕是看不到你娶妻生子的那一日了,只是有一句話尚需囑咐你……”
“你年少氣盛,易生驕矜之心。”
“天地廣大,學問無窮……”
“須得知道謙受益,滿招損,願汝常懷虛心,以求進益。”
“罷了……祖父只要你無災無難。”
康熙四十八年初春,刑部審了一年的《南山集》一案,最終由戴名世被淩遲處死,其三代以內直系親發邊流放朔方三年為結果落下帷幕。
至於其餘被牽扯進去的人雖然也被治罪,但大部分都是官職被擼,在大多數士大夫群體看來,這已然是康熙大發善心了。
朔方地處西北,雖然不至於像寧古塔那樣苦寒,但一路上顛沛流離身子骨差點的人肯定也扛不住。
鳴琳帶著枷鎖,那張向來柔婉的臉上在春光裡被打上了堅毅的陰影,面對泣不成聲的鳴琅她只是抬起手接過她遞來的包裹,隨後朝著虞燕點了點頭。
鳴琅哭得只打嗝,人都走遠了還喘不上氣。
“你怎麼不上去和你爹孃多說兩句?”虞燕轉頭看向戴山時。
他緩緩搖了搖頭:“我從小就不在他們身邊長大,情分本就淡薄,說那幾句已經夠了。”
他真正在意的人,已經永遠離開他了。
虞燕抬頭望向高飛的燕子,路上的衙役都是她打點過的,車也沒有落下,如今初春天寒地凍她還準備了許多厚棉衣讓鳴琳她們帶上。
朔方那地方算得上是天高皇帝遠……而且,西北那邊她派出去的第一支商隊也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