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原本因為內務府上報的幾句話而産生想要給弘皙指婚的念頭一下子就被壓了下去,他靜靜地看著廢太子的眉眼,他如今因為消瘦而顯得的格外突出的眉骨讓康熙不由自主想到了從前的仁孝皇後赫舍裡氏。
她臨終的時候曾拉著他的手說:“玄燁,我終於給我們……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孩子。”
彼時距離他們的長子承祜去世已經整整兩年。
而如今赫舍裡氏留下的這個孩子也已經人至中年,他低眉順眼地坐在下首,哪裡還有一絲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
康熙有些頹然,第一次産生了逃避的心理朝著胤礽揮揮手:“罷了,你先下去吧。木蘭圍獵的事朕已經派人去查了,你十八弟初喪,朕到底脾性急躁了些,說話也有些難聽,你莫往心裡去。至於鹹安宮門口的那些守衛朕也已經吩咐下去讓託合齊把人手都撤了。”
胤礽有些訝然,這算是撤了他的圈禁?
要知道在木蘭圍獵那會康熙字字句句說得都是他胤礽要謀反,這種罪名一旦成立就很難洗脫,如今外面除了被他黑了一手的直郡王外還有個漸漸起來了的八賢王,如今這虎視眈眈朝著太子之位發起沖擊。
老爺子這一手,恐怕要把外面那群人都打蒙了吧。
虞燕在雍郡王府中過完年才搬進的公主府,她還在和陳安平核對去年公主府中留下來的舊賬,就見鳴琅一路提著裙子從外面小跑進來,臉蛋跑得紅撲撲的,卻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後面有人在追你嗎?跑那麼快?”虞燕詫異道,“戴山時呢?他不是跟你一起過去的嗎?怎麼沒看到他的人?”
“他在後面走得慢。”鳴琅喝了一大口水,神神秘秘地湊到虞燕身邊小聲道:“我今日不是跟著李大人去探望姐姐她們麼?回來的路上恰好聽到有人說萬歲爺把廢太子的圈禁給解了。”
“你們先前說,祖父被卷進反清複明的案子裡面是因為廢太子的緣故,那他若是東山再起了,那是不是祖父的案子就可以提起來重審了?”鳴琅興奮道。
《南山集》的案子是九阿哥藉著抓捕朱三太子的機會硬按在戴名世身上的罪名,之所以刑部遲遲沒有下判決一個是因為牽扯人數太多,另一個則是康熙的態度模糊。
說白了,到這一步其實和廢太子的關聯已經不是很大了。
虞燕安撫地讓她先冷靜下來,緩和語氣先問她獄中的事情:“鳴琳精神還好麼?”
“姐姐和祖母受了李大人的關照被單獨關押在一個房間,吃穿用度都是他打點過的,刑訊也沒有用在她們身上。”鳴琅說著說著聲音漸漸輕了下去,“倒是祖父,因為是領頭人的緣故,實在沒辦法還是遭罪了。”
戴名世骨子裡到底是個剛正不阿的史學家,面對刑訊咬死了什麼都不說,李明修雖然已經打點過了,但是他到底只是個侍郎沒有那麼大的權利,對於戴名世的處境他只能做到盡量改善,給老爺子遣派大夫治治,旁得還是不能插手太多。
所以今日戴山時換了侍女的裝扮混進牢房後,看見穿著染血囚服的祖父整個人都矇住了。
記憶中的祖父雖然年紀已經大了,但還是個身子骨硬朗的小老頭,有的時候難免會固執己見,但是更多時候面對戴山時總是出一些什麼樣在旁人聽起來大逆不道的話語,在他看來都不過是孩子氣罷了。
戴名世拖著鎖鏈慢慢走到門口,面對男扮女裝的孫兒眼中閃過一絲恍然,隨後小老頭又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早就跟著你那師傅不知道跑到哪個天涯海角去了,沒想到你這臭小子還會回來。”
戴山時鼻子酸酸的,努力屏氣悶聲道:“您這說的是哪裡話,家裡一下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可能還能一個人在外面遊蕩?”
“那不是你小子當時嚷嚷著和我說說,天大地大,不只有考科舉一條路可以讓你出人頭地,若是能在江湖中揚善除惡說不準也能青史留名。”戴名世嘆了一口氣揶揄道,“不過說不準啊,老頭子我可要比你先一步在史書上留下名字咯。”
“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這裡和我開玩笑!”戴山時一聽他說這話立馬就急了,整個人扒在門口的欄杆上氣得眼淚差點掉下來了。
“山時,祖父沒和你開玩笑。”戴名世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徐徐道,“人活一世不為利就為名,從前我年輕的時候就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能寫出來像太史公一樣的文章,從而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