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州數縣,幾乎是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國朝的道、州、縣、鄉、裡體制,需要大量的地方管事人,職位甚多。
垣縣雖然早就有了,但鄉間殘破,人煙皆無,和新設的沒甚區別。鄉、裡一級的官員,嚴格來說不是朝廷命官,國朝例來由地方豪族充任。但殘破的垣縣哪來豪族?幕府估計也沒轍, 乾脆用退下來的武夫擔任這些職務, 反正他們的忠心是有的, 湊合著用吧。
“鄉間多蕃人,言語不通,管起來多半不易吧?”邵樹德問道, 問完後又笑了,這不是明擺著的麼?
“總有幾個會說官話的。”劉大有說道:“我驛站內就有一人, 不願種地, 跑來給我切肉了。”
“驛田有多少畝?”
“一百五十畝, 還有四十畝坡地,問蕃人討了些驢喜豆種子, 種下了。”
“可種得過來?”
“廣種薄收,收多少算多少。”劉大有說道:“養了六匹馬,縣裡每年還貼補草料、豆子。”
“比起軍中那會, 賺得可多?”
“來往多軍中袍澤, 不會過分為難我等。前些日子跛了一匹馬, 縣裡還給換了。跛馬宰殺後, 馬皮收走了,肉留給了驛站。”劉大有說道:“住宿之文吏, 若品級不夠,吃喝也會給錢。這些毛錐子,還不敢惹我們。”
邵樹德哈哈大笑。
將官往來, 必然要住驛站。但除非公幹出差,不然可是要給錢的。即便公幹, 每個品級官員的待遇都不一樣,超出規定的飯食、房間, 同樣要給錢。比如有人想喝酒吃肉了,不想只吃那粟米飯, 驛站當然有供應,但要交錢。
至於私人往來,那肯定不能免費了。
軹關道,溝通河中與河陽,是一條十分重要的交通路線。這會是戰爭時期,可能賺不了什麼錢,但若是和平年代, 還是有些賺頭的。驛將世襲,這就是一份可以傳家的基業。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承平日久的話,便是私人往來的官員, 也可能想佔驛站的便宜,免費食宿。但艱難以後,為了降低開支,國朝的驛站就慢慢轉向私營了,驛將們也不可能無底線讓步,除非官府加大補貼力度,不然就做不下去了。
“你們的生計有了著落,我便放心了。”邵樹德說道,突然又想到因為搬家帶來的軍中不滿情緒,還是有些鬱悶。
劉大有很快去後廚準備吃食了,邵樹德帶著兒子到野外看看。
夕陽之下,長河落日,山川壯美。
垣縣重建已經有年餘了,五千戶蕃人百姓在此定居,基本上都已經收穫了一茬糧食,或青稞、粟、小麥,或大豆。
春社節過後,陸陸續續開始春播,大部分人都種了小麥或青稞。綠油油的麥苗破土而出,看著就很喜人。
野外的荒地還是很多,且多是丘陵山地。
邵樹德牽著承節、嗣武的手,就著落日的餘暉,隨意看著。
“這是地榆。”邵樹德指著地上的某種花草,說道:“羊很喜歡吃,但不能肥田。那邊一株是驢喜豆,應該是蕃人帶過來的,也沒有肥田的功效,但能生長在土質十分惡劣的山地之上。便如人和人不一樣,土與土也不一樣。有些地,沒法種糧食、豆子,甚至連一些牧草都沒法長,但驢喜豆可以生長,且產量很大,牲畜也喜歡吃。過陣子我讓農學的人來給你們上上課,別以後讓人騙了。同樣一百畝地,上田、中田、下田產量大不一樣。另者,如果有人跟你們說某縣耕地甚少,無用之荒地太多,就得留點心了。你看那塊爛地,苜蓿沒法長,但有成片的地榆和驢喜豆,那顯然是有人種的,割下來餵養牲畜。”
“阿爺,你是說會有人撒謊欺瞞?”邵承節若有所思。
“不僅如此。”邵樹德輕撫兒子的肩膀,道:“為父治下,與中原其他藩鎮其實不太一樣的。經常有人譏諷我半胡半漢,何也?漢家兒郎,何曾將三分之一農地用來種牧草,飼養這麼多牲畜?他們不喝奶,不吃乳酪、酸漿,與我等習俗大不相同。但靈州小兒,現在有幾個沒喝過牛奶、羊奶?為父想說的其實比你們被人欺瞞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