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端如夢初醒,登時被滿眼鮮紅嚇得大驚失色。他踉蹌著朝殿外跑去,口中倉皇高喊:
“刺客!有刺客——火……火餘宮的刺客……”
他惶急的聲音愈來愈遠,而門外傳來的嘈雜聲則愈盛。沈羨亭怔怔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鮮紅、手中的長箭,以及他滿手的血跡,忽而便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麼做了。
可也無所謂……總之已做了。
他忽而雙手一併用力,緩慢地將箭身更深地推進身體。
鮮血淌了滿地。
長安城內,已多日不見那乞討建廟的男男女女,火餘神廟隨著一場大火轟然消散,一切正如一場大夢。
那天夜裡被縛在牆角的信眾從“安先生”輕飄飄的一句“全殺了”裡死裡逃生,代價是他的一隻耳朵。那個年紀輕輕的所謂“宮主”放過了他們,命人將他們盡數帶至長安城外,攆了出去。
所幸還有命在。
她將神像上能扒下來的錙銖如泥沙般地投進一口麻袋,令人將那麻袋同他們一併丟出城門。眾人又因那些錙銖大打出手,許多人見了血。可這與那女宮主也無關了。
那場混亂中死去的人唯有那要拯救母親的青年,連同他無藥可救的母親。辛晚樓的第一滴眼淚給了他,可惜兩人相處不到一個日夜,她連他的故鄉究竟在哪出山坳都不知道。
她將他們母子的屍身燒成灰土,擱至匣中。想著某日便去陳倉,尋個僻靜之地好生安葬。
不過她近日還在長安。
棄月樓是去不了了,她留在那裡只會讓安長思抓住棄月樓的把柄。她不願給許少央添麻煩,留下一封信便獨自離開,拿她不多的積蓄租半間宅子。
東躲西藏的日子她過得慣了,近來卻發覺自己再難忍受孤身一人的靜默。她每每在長安城的街頭巷尾遊蕩,最後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晃至宣陽坊中。
她在角落處偷偷注視著那座禦賜的府邸。
那座府邸鮮少有人出入,從早到晚都是大門緊鎖,鬼宅一般。明明已快至除夕,可王府卻無半點新節將至的活氣。若非門外仍有守衛輪流出入,便是說其中無人,也是能信的。
他近日不知怎麼了,每日晨昏至宮中請安的差事都已不去了。辛晚樓在王府外的鋪子連吃了五六天的素餡餛飩,都未能看他一眼。
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如今究竟在做什麼?她分明便不願原諒他、分明便決心與他分道揚鑣,可她這五日裡又是在做什麼?
不能再來。
天色已然黑透,辛晚樓背起不知春,向攤主結了今日的餛飩錢。攤主低頭找零,卻時不時往她身後張望幾眼。他終於將全部的銅錢數齊,串在繩結裡遞給辛晚樓,邊遞邊道:
“那個奇奇怪怪的小王爺這是得了什麼急病啊,一下來了這麼多禦醫?”
辛晚樓一怔,猛然轉頭。
攤主說的沒錯,襄王府外來了足足三輛馬車,其間下來三位禦醫,身後魚貫而入不少藥童,手裡盡抱著治療之物。
遠處又一輛四馬同韁的馬車,急匆匆地在王府門外停下。馬車還未停穩車門便已自內推開,從中走下一個墨綠衣裳的男子,連頭發都未來得及梳好,盡數披散腦後。
攤主“嘖”道:
“這位想必也是個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