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百姓皆避之二人不及,而街頭巷尾議論之聲四起。辛晚樓漸覺尷尬,便戴起兜帽,情願閉目塞耳。可身前的嚴子棠卻儼然不改辭色,目不斜視地徑直向前。
腳下土地忽而變得結實而光滑,汙黑的融雪也不再沾染鞋面。行至某處,辛晚樓踩上了第一塊兒泥磚。自此開始,一直延伸入皇城的道路盡皆以雨雪不融的泥磚鋪就,延伸數十裡。
已入宣陽坊。
辛晚樓腳步躑躅,看著那泥磚暗暗思忖。沿著條路走下去,只怕要到那一處……她自離了皇宮便再未踏入城中半步,如今,這更是她在整個長安城內最不願踏上的一條路了。
奈何嚴子棠步履不停,她倒吸一口氣,垂下的雙目只盯著他腳下汙了的灰色衣擺。她亦步亦趨地跟在嚴子棠身後,視線中不久便出現幾只穿著相同皮靴的腳,隨即又聽見兵器跺地的聲響,接著只聽那幾人喝道:
“你二人是何人?襄王府外,閑雜人等速速離去——”
果然至此。
辛晚樓依舊垂著頭,卻不由加快腳步。嚴子棠恍若未聞,血肉模糊地緩步向前。辛晚樓繞過襄王府的守衛,下意識遮擋背上長刀,在嚴子棠背後重重推一把。
“你——”
“咱們二人如今看上去同殺人越貨者沒區別,”辛晚樓蹙眉,口是心非地解釋自己為何急著走遠,“王府守衛定然在意。”
嚴子棠不明所以地被她推著離開襄王府門外,紅衣的守衛依舊端著長矛站在街口,於遠處遙望二人走遠。他也站住回首相望,又凝重地看向辛晚樓,半晌一哂:
“戕害性命的神教無人去管……我一個砸了軒轅鏡劃花了臉的倒是要被當成什麼惡人……”
“當真是世殊時異。”
辛晚樓並未留神聽他所說,雙目遠遠望著襄王府外垂掛的燈籠。
冬日苦寒。那新掛的燈籠看著富貴敞亮,實則也只是幾枝竹絲裹一層脆弱的薄紙、籠著一株微末燈火,在寒風裡不住搖晃。身不由己。
守衛終於退回王府門邊,照舊駐守。燈籠的微小的光暈在白悽悽的日頭裡幾不可察,如同王府裡那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一般。
長恨此身非我有。
“你是個讀書人,”她看著襄王府門外的紙燈籠出神,語意幽微地輕聲道,“快到年關了……怎麼不去準備明年的春闈呢?”
嚴子棠聞言一怔,右眉挑起,那枚眉下的紅痣便也一同揚了起來。
“為我娘。”
他輕笑道。
“我娘生了四個孩子,”他這般說,手上卻擺出一個“三”的樣子,“死了三個,只活下我一個。”
“我那三個兄弟接連夭折,不久我爹也暴斃身亡。他考了一輩子功名,終於過了鄉試,誰知卻在慶祝的宴席上喝多了酒,當夜栽進河溝裡,便淹死了。”
“我娘自此背上一個剋夫克子的名號,無從改嫁、我爹也並未留下多少積蓄,便只在翠微樓裡找了個粗使的活計,受盡白眼地將我養大成人。”
“陳倉是個小地方——三步一個熟人的小地方。不少人都知曉我娘接連剋死家中四個男丁的事,便有許多人找她麻煩——不喝她端來的茶水、不用她洗過的碗筷,生怕自己一條賤命被輕易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