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姑娘,怎麼了?”辛晚樓淡淡問,可她站馬車上,登高望遠,一眼便瞧見此間情狀——
只沈羨亭一人回來了,他身上仍穿著那身假扮藥童的灰袍,臉朝下倒在雪地裡,如同一隻被丟在雪地裡自生自滅的灰色小狗。
她走過去。
許少央劍醫雙修,同她師尊毓靈真人一樣。她在雪地裡捉沈羨亭一隻手腕,屏氣感受一陣,憂心道:
“不行,雪地裡太冷了,我摸不出脈。得趕緊挪到車裡去才行。”
辛晚樓隨口道一聲“好”,一把推沈羨亭起來,讓他一邊胳膊繞過自己肩膀,撐他起來。所幸他還是醒著的,辛晚樓一碰,他仍知自己往車上去。
辛晚樓蹙眉——抖得太厲害了。
她將他丟在車廂裡。她一鬆手,沈羨亭就重重撲在地板上、如同他方才撲在雪裡。只是地板太硬、比不得積雪柔軟,那一聲響聽起來便覺得他身上要青幾塊兒。
沈羨亭像不覺得疼一樣,一點一點將自己縮起來,抖得如同一隻瀕死的蟬。
辛晚樓想起四喜堂那次,他也是抖成這個樣子。
他臉上與發間皆沾著一點雪花,在溫暖的車廂裡漸漸融化,最終變成一點露珠一樣的光點。
抖成這樣,不知冷不冷。
辛晚樓皺眉,將自己的外裳脫下來,抖掉其上飛雪,丟在沈羨亭身上,將他蒙頭蓋住。
許少央在一旁用那個羊皮水壺暖手,時不時將雙手一起搓動。她終於將雙手搓熱,凍僵的手指才有一點柔軟的觸覺。她在辛晚樓的大氅下摸沈羨亭的一隻手腕出來,仔細探了探,正色道:
“現在什麼都不要問他,我要讓他睡一會兒。”
“睡一會兒?”辛晚樓不解道,“敲暈嗎?”
許少央微微睜大雙眼,解釋道:“不……能自己睡最好,自己睡不了便要喂點藥。”
“哦,”她點頭表示贊同,“那解休?”
“顧不上他了,樓主不會殺他的。”許少央撩開一點大氅,露出他一張慘白的臉。他到這時仍舊大睜雙眼,雙眼因幹澀而泛紅又多淚,呼吸有些過急。
許少央低下頭,極輕柔地小聲與他商量:“睡一覺,一覺醒來就都好了……”
沈羨亭被她一碰就像溺水之人碰到浮木,緊緊攥住她的袖口。他怔怔地看向她,念道:
“師姐……我是不是不該回棄月樓?”
“怎麼了?”許少央輕聲問。
沈羨亭的目光從她臉上劃過去,望向虛空中的某處:“我……我害死那麼多人……我是該死在驪山裡的……”
他抖得更嚇人,聲音吐出來都是斷續的、帶著冰雪的寒氣。他的額發被雪水弄濕,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像淋過一場雨。
他死死盯著一處虛空,馬車的牆板漸漸扭曲起來,黑紅的陳血從牆縫裡滲入,一點一點、將半間車廂都染上了陳舊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