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妙真嚇一跳,連連擺手:“不、不必……”
“對了,”她又轉頭回來,沖她道,“有一說一,拏雲不是沒結藥錢。”
“什麼?”
“幾十貫銅錢,在舊屋床下,”她一指阿魚,“問她就好。”
不及譚妙真再問,她已架著沈羨亭走出去了。
出了四喜堂,沈羨亭走不多步,忽然松開辛晚樓,兀自蹲下。他雙手交叉擱在膝上,下巴埋在手臂裡,將自己縮成一個蚌。辛晚樓無語,也一併蹲下,側頭過去找他的臉,問:
“你又怎麼了?”
沈羨亭沒說話,只瞪大雙眼看著自己身前一小塊土地。
辛晚樓起身拽他,拽不動。她幹脆將他丟在原地,自己取了馬車回來。她駕著馬車停在他身前時,他還保持著那樣的動作。
“沈羨亭。”她簡短道。
沈羨亭抬頭看她,雙眼濕潤、微微發紅,像是含著一點晶瑩的水。
“起來,上車!”
她將語氣放得很重、語速卻放得很緩,透出些不容置疑的意味。沈羨亭聽懂,怔怔地站起來,可蹲了太久、腳步有點搖晃。
辛晚樓趕在他摔倒前拽住他,一把甩到馬車跟前。她將他塞到車廂裡,此後便再不管他死活,自己駕車往驪山走去。
*
返回驪山時,太陽已經西斜。金紅色的光芒融入遼闊的山巒,將萬物照射得似有神性——驪山晚照,聞名遐邇。
辛晚樓潦草望了一眼,心中感嘆,又駕著馬車在崎嶇山道上賓士而過。山中雪大,他們須得趕在入夜前回到載雪居。
馬兒被栓回山腳馬廄處,辛晚樓鑽入車廂,想將車裡那人掏出來。可方撩動一點車簾,車廂內便伸出一隻修長的手,將車簾整個掀開。沈羨亭在她驚愕的神色裡鎮定地從車內走出來,彷彿方才嚇人的驚慌都是假的。
沈羨亭沒有理她,目不斜視地走入載雪居。他蒙頭鑽進屋裡,重重將門扣上。
一室空寂。
自辛晚樓來了此地,她的耳朵便再沒閑過。縱使她是個本應無心的殺手,而幾日來,她也驚人地發覺自己竟習慣了沈羨亭帶來的一點煩擾的人氣。
直至此時,她才終於聽到了驪山之上的碎雪之聲。
碎雪窸窣。
她覺得沈羨亭今日不會出來了,於是自己摸去廚房。她找一把米丟進小鍋裡,靜靜蹲在火前聽著鍋中咕嘟聲響。
米粥燉煮的聲響令人感到安全。她第一次殺人的當晚,師父熬了一鍋澄黃的米粥,濃濃的米香蓋過她口中殘存的血腥味,踏實地落在腹中。
從此,她是個有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