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被稱為“白色荒漠”不是沒有道理的,雪線以上的生存資料少得可憐,寄居其上的野獸們好容易儲存一點熱量,不消片刻便會被凌冽的高山風無情地奪走。連綿的山峰之間,偶爾出現的低矮的谷地就像綠洲一樣寶貴。好在它們並不像荒漠綠洲一樣季節性地移動,因此會經年累月地吸引附近的生物落腳。
從空中俯瞰下去,腳下的冰川河谷無論再如何陰暗狹窄,其中也必然擁擠著一個五臟俱全、臃腫得讓人難以想象的微型生態。谷底處野獸的密度往往會大得驚人,在龍腔的視野下,就會化作一片看不到盡頭的白芒——若每一個生命在龍腔的感知中都像一簇不斷躍動的火種,聯合起來則堪比一場毀滅性的火災了。
這樣的情景,莫林只是看了片刻,就像是被火光灼痛了雙眼,倏地收回了感知。他用二指在眼瞼處揉了揉,勉強緩解了眼睛的酸脹感,才從簡易的望臺上踱步下來。
執事長的身後人聲嘈雜,船員和工人魚貫而行,一箱箱沉重的物資從遠處搬運過來,填入一座隱秘的半人工山洞之中。洞穴是新近才整飭過的,洞口寬闊,深處百餘米的距離上還隱隱有火光傳來。山洞的入口被謹慎地做過隱蔽措施,哪怕頭頂有獵船或飛行種飛掠過去,也只能看見一片單調的綠色,然而這片營地的防護手段也就僅限於此了。
單以出入人員的數量作論,營區該算作是中型委託的規模。洞穴的容量被工程機械擴大了一倍,內裡甚至足以容下一架中型的戰用飛艇。在常規的獵場上,這種規模的行動至少需要一個十二人的獵人小隊輪班護衛,陷阱和柵欄缺一不可,獸血和糞便也要不分晝夜地播撒在營外。但此地有莫林坐鎮,意味著他一人便可以替代全部的工作。
矮小獵人接過接過船員遞來的一張表格,在“觀測記錄”最新的一欄上填下了“一切正常”。紙筆剛剛被遞還給船工,莫林身後的藍松林中就傳來一陣簌簌的響聲。老船工遲疑地望了一眼莫大人,似乎在等著他確認,卻被莫林道了聲“無妨”,揮手催促著離開了。
山洞的側方,白衣獵人的身影從松林的盡頭顯露出來。柏邶在林間幾個起落,終於停在執事長的身邊。莫林早在幾百米外就感知到了柏邶的行蹤,歸來者還未曾喘勻氣息,就聽執事長低聲問道:“預定的戰場並不太遠,是路上遇到麻煩了嗎?”
白衣獵人摘下面具,臉上帶著疲憊之色:“麻煩不在路上,阿陽和小安菲已經發現那座山峰了。我試著勸服他們不要插手,所以花了一點時間。”
“結果如何?”前執事長轉過身來,才見到柏邶的獵裝上佈滿了泥塵,樣子頗為狼狽。
“他們一路追了我十幾公里,還朝我扔了一隻便攜型的對巨龍爆桶,我險些在爆炸中丟了半條命,又繞了些遠路才擺脫出來。”柏邶的肩膀一顫,像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一幕,“總而言之,至少比我想象中的重逢要順利得多。”
“還真是小安菲的作風啊。”莫林無奈地笑道。他朝柏邶招了招手,率先移步向洞口處走去:“早就提醒過你,那兩個人的固執程度比隊長都猶有過之。就算是你我,也改變不了他們認定的事情,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接觸為好。”
“那就從一開始就不要把他們引到大雪山來啊……”白衣獵人跟上前者,用僅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嘟囔道,“有整個獵人工會的幫助,阿陽他們已經拼湊出了不少實情。被他們在附近礙手礙腳的話,之後的戰鬥不知會產生多少變數。”
莫林的腳步不停,一面接受著沿途船工們的注目禮,一面點頭道:“在我把訊息透露給那個孩子時,就已經預見到小安菲不會坐視不理了,不過這正是我們想要的。一直領先獵人工會太多,只會讓他們雲裡霧裡,認不清眼前的狀況。這片獵場上即將發生的事情需要一個觀眾,一個見證者,沒有誰比身負六星徽章的他們二人更加合適的了。”
洞內的基礎設施頗為簡陋,物資只是簡單地分門別類後堆放在各個角落。地面上鐵軌縱橫,如血管一般承載著大小礦車,將成箱成箱的各類物資輸送到更深處。二人視野的盡頭,建築用的腳手架已經壘到了近五十米的高度。匠人如蟲蟻般攀爬其間,將一個個零件裝配到被板架圍住的神秘陰影之上。地上的管理者和協行人員往來呼喝,儼然還是獵人工會經典的額管理模式。
巨大的機械被布幔遮住,儘管透過燈光隱約只能看出一道輪廓,卻已經足夠分辨出它猙獰逼人的外形了。獵具恍若一隻隱藏在暗處伺機待動的頂級掠食種,只是靜靜地看著都給人一種絕強的窒息感。工作區域被鐵鏈圍住,執事長只好在幾十米外停下:“況且看到它你就能明白,已經不會有什麼變數了。”
無論多少次直面自己數年苦心孤詣的成果,柏邶還是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和自豪。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火熱了幾分,沉聲問道:“工程的進展如何了?”
“稍慢了一些,不過還可以接受。”莫林回答說。飛艇無法在密林中停靠,降落之處離這裡太遠,中間還要經過一片雪區。獵具的裝配涉及到大量的部件,只靠人畜搬運的話勢必困難重重,“主體已經完成了,剩下的部件我調整了解除安裝的順序,其它物資都可以延後,只要那批龍血能在今夜之前完成裝填,就不會影響到接下來的戰鬥。”
柏邶點了點頭,感嘆道:“先輩們的說法果然不假,越是強大的力量,使用起來就要付出越多的代價。和它的繁瑣程度比起來,龍擊槍就像是閃光彈一樣簡便——難以想象太古時期的人類是怎麼忍受下來的。”
“你只是太過著急了而已。”白衣獵人的面色雖然一切如常,但歸來後的他,眼神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山洞最深處那道高大的龍形陰影。不需藉助龍語的力量,執事長都能感受到他難耐的躁動。
“留給‘零號’的燃料並不多,埃蒙那傢伙在沙海上挪用了我們太多寶貴的原料。一部分龍血沒有儲存下來,如今的存量應對一場戰鬥還稍有富裕,第二場就有些勉強了。”莫林解釋道,“為求萬無一失,我便下令一次性將所有的龍血灌注進去。”他拍了拍同伴的背脊,“我們已經為這一天等了那麼久,再多等一夜又有什麼關係?”
“說的沒錯——這是‘零號’的首戰,我可不想讓它成為我們的謝幕之戰。”聽聞此言,柏邶才戀戀不捨地把注意力收回來。他舉目四顧,四周工人的作業熱火朝天,往返的人群中除了莫林和自己之外,只有一個人還穿戴著狩獵裝束。白衣獵人朝那道身影努了努嘴,有些不解地問道:“說起來,那傢伙才剛剛捱過了一場逃亡,傷勢都沒有養好,你就讓他參與工作了?不擔心會出什麼差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