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開朗基羅深深鞠躬——他僥倖逃過一劫,不過可以想象的,今後他大概還是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或許有天賦者都有這樣或是那樣古怪的脾氣,尖刻的性情,奇特的癖好,米開朗基羅最喜歡的大概就是在觸怒與喜悅那些顯貴們的邊緣反覆橫跳,甚至超過了他對雕刻或是繪畫的愛好——現在他美滋滋地琢磨著能夠在聖父與朱利奧.美第奇這裡得到多少額外的獎賞,尤其是朱利奧,他有時比利奧十世都要慷慨,只要他覺得你值得。
“這裡還有多久可以完工?”朱利奧又問道。
“再給我三十天的時間,”米開朗基羅昂著頭說:“我會讓它變得更為盡善盡美,殿下,”他環顧四周,給了佇列末尾神情難測的拉斐爾,還有他最大的敵人,布拉曼特一個嘲諷的微笑,他確實是個混蛋沒錯,但拉斐爾並未感到生氣,他也同樣被米開朗基羅的技巧征服,相比起俗人,作為畫師的他更是能夠深刻地理解到這裡的每一道紋路,每一點色彩,每一塊陰影是如何的精確而又完美地出現在這副宏偉神聖的畫布上的。
他不引人察覺地深呼吸了一次,他想起了在教皇的簽字廳裡的四副壁畫,看來他必須要做出更多的修改與完善才行。
而就在人們流連忘返之時,一個不識趣的傢伙匆匆而來,利奧十世不那麼高興地允許他到自己身邊來,聽了他帶來的訊息,然後相當遺憾地告訴眾人,他和朱利奧.美第奇必須先行離開了。
“西班牙人?”在登上馬車後,朱利奧問道。
“是的,西班牙人派來的使者。”利奧十世說:“他們說,原定的統帥貢薩洛.德.科爾多瓦在平定摩爾人的又一次叛亂時受了傷,沒法來了所以他們派來了雷蒙.德.卡多納。”
雷蒙.德.卡多納是個四十如許的中年人,蓄著黑色的鬍鬚,身材雖然不夠高大,但足夠結實,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塊黑色的岩石,沉穩可靠。但無論是在西班牙還是在義大利,他的名字都沒有貢薩洛來得廣為人知,而且就貢薩洛與朱利奧的關係,利奧十世當然更願意相信自己兄弟的摯友,但這次——西班牙人雷蒙向聖父深深地鞠躬,然後匍匐在聖座前,去親吻聖父的腳,之後他又向聖父身邊的樞機鞠躬,親吻他的袍角。
“貢薩洛提起過你。”朱利奧溫和地說:“我相信他,也相信您們的女王胡安娜一世,但請原諒,在最初的協議上,女王擇定的人選是貢薩洛。德.科爾多瓦。”
雷蒙.德.卡多納倒不會因此不悅,畢竟正如這位樞機大人所說,他們的協議中,應該是由貢薩洛將軍來做聯軍的統帥,毫無徵兆地調換了人選,讓他說也很有點問題,“可敬的特拉諾瓦公爵十分願意為您們效勞,”他帶著幾分真心實意的遺憾說道:“但就在他啟程前,摩爾人那裡出現了好幾處叛亂,他在平息最後一場叛亂的時候從馬上跌落了下來,折斷了左腿。”
“哎呦!”利奧十世說:“這下可夠夠的了,他年紀不輕了吧。”
“可不是麼,公爵他已經是近六十歲的人了。”卡多納說:“所以他只得將這件偉大而又神聖的工作交給了我,教宗閣下,還有樞機大人,我雖然不敢說能夠與可敬的科爾多瓦將軍比肩,但也經過了很多次戰爭,與摩爾人的,與奧斯曼土耳其人的,與熱那亞人的,與葡萄牙人的……雖然沒能取得怎樣輝煌的戰績,卻也不曾遭遇到沉重的失敗,而我來到這裡的路上,每晚都能聽見天使在我耳邊說話,這一定是某種啟示,聖父,註定了我要為教會做工,為您們取得勝利。”
利奧十世與朱利奧對看了一眼,雖然在大戰來臨之際,必須面對一個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讓他們有些不愉快,但他們又能如何呢?總不能強行逼迫斷了腿的貢薩洛.德.科爾多瓦到羅馬來,就算他能來,又怎麼只會軍隊?
“既然如此,”利奧十世:“願天主護佑我等,爵爺,看來我們必須好好籌謀一番了,”他嘆了口氣,“不過在這之前,”他微笑著道:“您應該回到我們為您準備的住所裡,好好地休息一晚,明天會有一場盛大的歡迎宴會等待著您。”
“不勝榮幸。”卡多納說。他看起來也像是稍稍鬆了口氣的樣子,顯然,不必立刻投入到戰爭中對他來說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有些擔心了。”利奧十世在他離開後說:“他看起來可不如貢薩洛。”
“沒關係,實在不行的話,我會作為您的特使,出現在戰場上。”朱利奧說。
“這將會一場慘烈無比的戰鬥。”利奧十世說:“路易十二已經失去了退路,若是敗了,甚至被捉住,如查理八世一般需要大臣與民眾來贖回他,法蘭西王室對那些貴族,我是說,勃艮第、阿基坦、布列塔尼,以及普羅旺斯、弗蘭德斯,所博得的種種優勢與權力就要蕩然無存了。”他滿懷憂心地說:“我不想讓你到那裡去,尤其是你一定會在戰局失利的時候取代這個……雷蒙,成為教會聯軍的統帥,而不是乖乖地待在安全的地方,就和之前的特使那樣,我不能看著你出事,朱利奧,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兄弟,不能再失去你,你知道,對於美第奇,你的存在甚至比我更大些。”
“別這麼說。”朱利奧站起來,走到利奧十世的身邊,安慰地拍了拍聖父的手背,“若是沒有您,我才會寸步難行,百般躊躇——一直縱容著我的人,難道不是您麼?若不是您,我所提出的計劃,只會被人當作一個瘋人的囈語,誰會相信呢,我的兄長,數以百萬計的金弗羅林從你的手中流到我的手中,人們說,您是一個驕奢的人,只有我知道,您是一個高尚的人,您的金弗羅林已經成為了教會新的基座,那些學校,那些教士,那些學生……”
“我並不在乎人們怎麼看我,”利奧十世說:“而且真正做到這些的是你,我只是給予了一些能夠給予的支援罷了。”
“非常有力的支援。”朱利奧注視著利奧十世的眼睛說,利奧十世反握住他的手,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好啦,好啦。”他說:“拙劣的相互恭維就到此為止吧,反正我是不建議你到戰場上去的。”
“我會謹慎從事,”朱利奧說:“您也知道,神聖羅馬帝國已經明確了,他們不會派出他們的軍隊,我們只有西班牙人,教會軍,義大利僱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