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播種子的是誰並不重要。”安妮說:“你只要知道,你是從我的雙腿間呱呱墜地的就行了。”
安妮這句話,與其說是轉移話題,倒不如說是承認,弗蘭西斯的臉一下子猶如塗抹了硃砂一般呈現出不祥的酡紅色,又一下子刷地變成可怕的灰白色,安妮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上沒有一絲水跡,卻比之前的善心夫人還要冰冷。
“鎮靜。”安妮說:“再說一遍,這不重要——是什麼人和你說了這樣的話?”
弗蘭西斯像是要笑一笑,卻不知道自己的臉已經扭曲的讓安妮幾乎看不下去:“是父親……母親,是國王,是路易十二,他叫我去,仔細地看了我的臉,然後……然後他突然大怒,他說,我不是他的孩子,我是一個……罪孽,我是……”
安妮的手指突然收緊了,但弗蘭西斯絲毫不覺得疼痛:“他打了我,還發誓說,要殺了我……還有……您。”
母親的光輝迅速地從安妮的臉上褪去,之後是屬於布列塔尼女公爵的殘酷:“你怎麼出來的?”
“他昏厥過去了。”弗蘭西斯說。
“有人聽見你們說話嗎?”
“我不知道,”弗蘭西斯說:“他也讓僕從出去了。”
“宮廷中的耳目無處不在。”安妮說:“幸而這裡是布列塔尼,那麼,也有人看到你進入國王的房間嘍?”
“應該,我不確定。”
“……好吧。”安妮注視著他:“好孩子,別怕。”她說,甚至微笑起來:“陛下只是有些……失態了,可憐,他都快被那些總是催逼著償還債務的諸侯與領主逼瘋了,所以他只是在胡言亂語,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也有可能,是魔鬼附在了他的身上,讓他說出那些可憎的謊話來……這真是太糟了,這樣,弗朗西斯,你要好好休息,休息一會,等到明天,一切都會好的,現在你要先去休息——等等,不用回你的房間了,就在這裡。”
她反手將弗蘭西斯按在床榻上,端起原先放在衣箱上的一杯羊奶,“怎麼裡面沒有蜂蜜?”在淺嘗過一口後,她喃喃自語:“肯定有人偷懶了,我要給你加點蜂蜜,這樣你就能有個好夢了。”她說,從自己的妝匣裡取出一小瓶藥水,手法迅速地倒在羊奶裡,然後給弗蘭西斯喝了下去——罌粟花奶與顛茄的效力非凡,幾分鐘後,弗蘭西斯就昏睡了過去。
女公爵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隨手丟掉了那個小瓶子,一邊召喚侍女們入內,幫助她換上了一身黑衣,一邊召喚了以奧朗日為首的布列塔尼系的大臣,正如安妮之前所說,這裡畢竟不是布盧瓦,而是佈雷斯特,布列塔尼人很快就到了,他們向自己的女王鞠躬,親聲詢問她有何吩咐。
“瓦盧瓦公爵在這裡,”安妮輕聲說:“我親愛的奧朗日,你帶著人,把他們全都捉拿起來。”
奧朗日親王已經兩鬢霜白,聞言不由得挑起了那對如同雪鷺鳥般的眉毛,但他什麼也沒說,沒問,只一鞠躬,表示遵命。
安妮看向其他人,一個命令緊接著一個命令地給了出去,事發突然,但在場的布列塔尼人突然發現,現在的時機竟然前所未有的好。
路易十二為什麼會出現在佈雷斯特?正是因為他欠下了太多的債務,不斷有諸侯與領主,還有商人,主教,以覲見的名義反覆催勒,他實在是無法忍受,所以才會從布盧瓦逃走,但之所以選擇佈雷斯特,一是因為這裡的布列塔尼人厭惡法國人,二來也會為了和緩他與布列塔尼女公爵,他的妻子安妮的關係,看看是不是能夠再從她這裡拿到錢——不是為了償還債務,而是為了支援遠在羅馬的喬治樞機。
只是到了佈雷斯特後,身為一個不受子民愛戴,也不受他們尊重的國王,以及一個不被妻子熱愛,服從的丈夫,或是一個不被自己的兒子信任與崇拜的父親,路易十二的心情始終是晦暗與低落的,他和安妮爭吵過,也相互毆打過,但今天……安妮並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這樣認為,或是瓦盧瓦公爵說了些什麼,甚至拿出了什麼證據,但一個國王與父親的否認與威脅,對一個王太子與一個兒子來說,是致命的。
路易十二犯了一個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