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烏斯二世被服侍他的修士匆忙喚醒的時候,只看見窗外一片通紅,他無法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只穿著亞麻內衣與拖鞋,就被半抱半拖地弄出了臥室,來到小廳裡,教士們匆忙地給他裹上斗篷,“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一個教士喊道:“聖父,我們要即刻去到聖天使堡。”
“發生了什麼事情?”尤利烏斯二世憤怒地叫嚷道:“法略呢?”
“他已經被您投入監牢了,”一個教士回答他說:“聖父,您忘記了麼?”
尤利烏斯二世這才想到,一直服侍他的法略,因為收取了神聖羅馬帝國使者的賄賂,所以在他會見了馬克西米連一世的代理人後,就立刻命令士兵把他拖進聖天使堡進行審問,但他已經習慣了法略,以至於一時間都沒能改過口。
“是暴民。”一個瑞士僱傭兵說,他是瑞士邦聯議事會派遣來的三百名士兵的首領——在庇護三世的選舉過程中,為了維持羅馬城內的穩定,朱利奧.美第奇僱傭了一些瑞士僱傭兵作為警衛,日夜巡邏在大街小巷,博得了極大的聲譽——等到尤利烏斯二世自己就任教皇的時候,他也想這麼做,但他派出,或者說,在他的“伯父”大洛韋雷樞機的逼迫下,僱傭的是洛韋雷家族計程車兵,結果這些毫無信譽可言的僱傭兵的作為簡直如同匪徒一般,不但沒能安定羅馬,反而釀成了更多的悲劇。
於是尤利烏斯二世就向瑞士邦聯議事會索取了三百名瑞士僱傭兵,然後又用庇護三世的遺產僱傭了一千名他們的同鄉,這樣,他就有了一千三百名忠誠而又可靠計程車兵,也正是憑藉著這些士兵,他成功地威脅與遏制住了那些貪婪的樞機與家族們,成為一個真正握有權柄與威勢的教皇,而非人們以為的傀儡。
但……“是暴民?”尤利烏斯二世被僱傭兵的首領裹挾著往外走的時候,不由得大叫道:“如果只是一些平民……難道你們就無法把他們驅散麼?”
“我們也想,”僱傭兵首領說:“但聖父,我們無法驅散一整個羅馬的人。”他停下了腳步,讓尤利烏斯二世自己去看。
梵蒂岡宮高處的窗總是按照尤利烏斯二世的要求,終日垂著厚重的帷簾,僱傭兵首領只掀開了很小的一條縫隙,讓尤利烏斯二世往下看。
尤利烏斯二世,約書亞.洛韋雷首先看到的是難以計數的火把、蠟燭或是任何被用來點燃,照亮的東西,在那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那場守夜彌撒……羅馬的人們為朱利奧.美第奇祈禱,在聖彼得大教堂的階梯與聖彼得大廣場上放置了數以千計的蠟燭——他也曾希望,有那麼一天,羅馬的人們也能為了他這麼做,而他也因此努力了許久,現在他終於看到了,但在火光下,他看到不是充滿了擔憂,或是懷抱著希望的臉,而是憤怒、憎惡與狂暴,他只看了一眼,就條件反射般的丟下了帷簾,退回到令他安心的黑暗中。
“他們……他們,”他顫抖著,牙齒磕碰在一起,不斷地發出咯咯的輕響:“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他們怎麼可以……”
僱傭兵的首領沒有回答他,“我的孩子們正在為您對抗十倍,或者還要多於他們的敵人,聖父,請您立即隨我們離開。”
“告訴我!”
約書亞.洛韋雷大喊道,他根本無法接受,如果外面的是法國人,或是西班牙人,又或是佛羅倫薩——朱利奧.美第奇的軍隊,他都能接受,但為什麼,為什麼是羅馬的人民?他難道還要什麼沒做好嗎?或是還有什麼被他遺漏的地方?他明明……明明都是為了他們……
僱傭兵首領忍不住上前一步——他忠於自己的職責,卻對這位教宗閣下缺乏敬意——也許尤利烏斯二世對教會進行的,大刀闊斧的改革確實出自於本心,並無私慾,但作為一個僱傭兵,一個虔誠的教徒,倒寧願他是一個如亞歷山大六世般又貪婪,又無恥的人物。
至少亞歷山大六世沒有禁止過聖物與贖罪劵的買賣。
他自己,還有他的朋友與同伴,作為一個僱傭兵,即便是素有忠於職守、驍勇無畏的美名,他們依然犯下過無數可怕的罪過,而且因為常年在外的緣故,他們很難按時做禮拜,望彌撒,向神父懺悔,如果不是有贖罪劵,他們幾乎是要註定下地獄的——尤利烏斯二世的法令,可以說一把把他們推進了無望的深淵,是啊,他僱傭他們的俸金確實豐厚,但這些豐厚的俸金還不是換成了愈發昂貴,卻還是難以尋覓的贖罪劵?
他們又不得不買,若不然呢,他們即便倒在戰場上,也難以瞑目——難道還能指望那些教士去到危險的戰場上,一個一個地,為他們做臨終聖事嗎?
想到這個,僱傭兵的首領就難以按捺住自己的怒氣。還有那些同樣被禁止買賣的聖物……對於僱傭兵來說,那是如同刀劍、鍊甲與火繩槍一般的必需品,但如同這三樣東西,聖物也是會有損失的,有時是被別人偷走,有時是在戰鬥中失落,或是轉給了自己的摯友、妻子、孩子……原本,他們只要來到羅馬,或是任何一座教堂與修道院裡,總能請求到幾樣珍貴的聖物。
但現在,即便能買到,也要百般哀求,萬般卑微,以及數十,甚至數百倍於之前的金弗羅林,才能從教士或是修士的手中以饋贈的方式得到一兩件。
在將尤利烏斯二世送上馬車後,僱傭兵首領翻身騎上馬匹,又俯身向自己的親信小聲地囑咐了幾句,他可不捨得讓自己計程車兵因為這樣的事情而產生損失——但民眾的暴怒顯然沒有那麼容易平息,尤其是他們得知,尤利烏斯二世已經逃往聖天使堡的時候,更是群情激憤——事態不再能夠被任何人控制,上萬的人群,即便只是推搡踐踏,也足以造成令人恐懼不已的傷害。
等到民眾們拋棄了梵蒂岡宮,轉而圍攻聖天使堡的時候,瑞士僱傭兵們竟然有三十二人遇到了不幸,更有一百多人受了程度不同的傷,當首領的親信來向他回稟此事的時候,首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是一場戰役,也不至於損失得這樣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