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下屬過於開誠佈公,會降低統治者的威信。”馬基雅維利說,一邊從窗戶翻進來。
“埃奇奧不是我的下屬。”朱利奧溫和地糾正道。
馬基雅維利蹙眉,可以說,朱利奧.美第奇一部分完全符合,甚至超越了馬基雅維利對一個君王的想象,另外的一部分呢,又完全違背了……他最初在幻象中描繪出來的形象。
“那麼我呢?”他問道。
“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我最信任的大臣。”如果說,這個世間人們最多的期望就是成為一個梟雄或是英雄,那麼馬基雅維利對他自己的定位卻始終在輔佐者的位置上,為了他的“君王”,他是可以不惜一切的,即便用他的屍體做階梯,他也會不擇手段地將對方送上王座。
“你有什麼問題嗎?”朱利奧注意到馬基雅維利慾言又止:“沒關係,問吧,如果不能回答,我會說不。但若是可以,我也不會讓你滿心疑慮地為我做工。”
“……我的問題是與博爾吉亞家族有關的。”馬基雅維利說,“也許是我太過大膽了,但我願意為此接受任何懲罰,殿下,我知道,”他喘了口氣:“我知道您曾經與博爾吉亞的私生女,盧克萊西亞有過秘密婚約,而您,在去到法國之前,與凱撒.博爾吉亞也是如同兄弟一般的摯友,他對您,也曾做出一副信任與重用的姿態——是什麼讓您們突然反目成仇,背道而馳?只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對這樁婚事的不滿嗎?”
朱利奧看著他,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坐吧。”朱利奧說。
馬基雅維利坐下了,他的心跳得很快,手放在膝蓋上,不由得抓住了自己的袍子。
“亞歷山大六世,”朱利奧平靜地說:“他憎惡我,是因為我曾經協同凱撒,殺了他的長子,當時已經成為聖殿騎士的路易吉.博爾吉亞——那時候,埃奇奧還給了我一些指導。至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接著說道:“是因為路易吉要求當時只有十二歲的盧克萊西亞與他同房。”
馬基雅維利的眼神十分複雜:“您那時也只有十四歲,殿下,那時候您就已經愛上了盧克萊西亞嗎?”
“不,那時候我還只是把她看作一個小妹妹,”朱利奧說,點上了蠟燭,馬基雅維利這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我是在,大約五年後才真正愛上她的。”
“您不該選擇一個博爾吉亞。”馬基雅維利低聲說:“即便煉獄中的毒蛇,也不會比他們更惡毒的了。”
“如果說是盧克萊西亞,她或許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我以為她相信我,而這是我的錯。”朱利奧說:“我也曾經被愛情所迷惑,馬基雅維利,我本該知道,她這樣急迫要與我結婚……只是因為她不認為我能夠說服她的父親,我們的愛情之花註定要在盛開前枯萎,所以她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結果,哪怕代價是用我們的血肉與將來去滋養——雖然果實還蠻可愛的——馬基雅維利,當我想明白這一切後,我……我發覺,我的痛苦更多地來自於她對我的……輕視,她愛我,毋庸置疑,但她的愛無法勝過她的天性,她是個博爾吉亞,相信暴力與權勢勝過一切。而我呢,我也不是一個可信的愛人,我同樣的傲慢,而這份傲慢,讓我矇蔽了雙眼,我只看到了她,卻沒看到她的姓氏,以及由此產生的痛苦與卑弱,我或許被她刺中了要害,但這柄利劍,正是我送到她手裡的。”
“殿下!”
“還有凱撒.博爾吉亞,我的導師皮克羅米尼樞機比我看得更清楚,他是個私生子,卻是博爾吉亞家族的王子,出身的陰晦與現實的光明產生的差距讓他更加渴求榮耀與功績,尤其是,能夠彰顯於人前,讓人們為之讚歎臣服的,如同古代君王一般的輝煌成就——路易吉的死亡,除了盧卡萊西亞之外,可能也是與之有關的原因之一,畢竟之後,他就是羅德里格.博爾吉亞的長子,他既定的繼承人,將來的聖殿騎士團的至尊大師。
當然,亞歷山大六世對他和胡安的安排,並不符合他的想象,而他也曾經被放棄過,我想,那時候他確實是需要我的,只是隨著時間流逝,教皇衰老,胡安死去,願意侍奉,諂媚他的人愈來愈多,一個不但不會跪在他的腳下,親吻他的靴子,還總是對他的行為妄加指正的傢伙,也會變得礙眼起來吧。”說到這裡,朱利奧居然還能微微一笑:“但和盧克萊西亞一樣,在如何對待凱撒的問題上,我也太過輕慢了,正如皮克羅米尼樞機說的,我應當認真地懺悔一下自己的作為了,這個世間,從來就不是你付出些什麼,就能得回什麼的——就像我施下了善意的種子,卻收回了有毒的荊棘。”
他凝視著燭火:“面對野獸,就應該拔掉它們的牙齒,折斷它們的爪子,這樣,你才能好好地和他們說話,而不是,讓它們誤以為,你只是一份送到它們嘴邊的食物。”
“那麼……”馬基雅維利問道:“如果您沒有被背叛呢?”他專注地盯著朱利奧:“如果亞歷山大六世,願意接受您呢?”您會繼續做博爾吉亞家族的影子,為他們默默地效力嗎?
“我想,”朱利奧說:“我還是會讓……會讓這個世間,按照我的意願改變吧。”
畢竟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丟失的。
馬基雅維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