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能想到的是,盧卡大主教確實提出了與錢有關的事兒,但不是落入他囊中的,或者說,不會落入任何人的囊中,因為他的議題是,重新修繕與加固盧卡的老舊城牆,或是建一座新的城牆。
盧卡的城牆有些地方甚至比這座城市還要古老,而且只囊括了半個盧卡,新城區與圭尼基宮都沒能包括進去,盧卡人也確實一直在計劃重新修建一道新的城牆,卡斯特魯奇奧的家長似笑非笑地瞥了圭尼基一眼,這道新城牆正是為了防禦佛羅倫薩而籌備,而現在一個佛羅倫薩人在建議他們將這個計劃啟動起來。
“您在擔心什麼?”卡斯特魯奇奧的家長,阿爾弗雷德.卡斯特魯奇奧笑道:“難道您以為盧卡的人們無法保護您嗎?”他正想輕微地諷刺一句,卻想起就在幾天前,這位大主教將他家族的十來個年輕人打得滿地亂滾,所以只得悻悻然地將那句話收回去:“而且您身邊還有那麼多勇武的騎士,若是一個國王來,我們也是能夠保證您安然無恙的。”末了,他還是忍不住刺了一下——誰都知道,在查理八世入侵那不勒斯的時候,正是一個美第奇賣了佛羅倫薩。
朱利奧並不生氣,都是事實,生氣什麼:“一個教皇呢?”
房間裡的氣氛頓時冷卻下來,圭尼基的家長達尼洛乾笑了幾聲,“怎麼會呢?”他說:“卑微的俗人可沒法兒插手聖座的事兒。”
“誰知道呢,”朱利奧同樣微笑著說:“每個聖人不都是俗人送上天堂的麼——雖然作為一個渺小凡人,我無法與聖人相比,可想送我上天堂的人可不少,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些人或許已經在思索著如何去討教皇的歡心……”
“怎麼可能!?”阿爾弗雷德的長子,也就是那個面色發黃的年輕人幾乎不假思索地反駁道:“我們寧願與來自於佛羅倫薩的惡狼搏鬥,也不會去和教皇的狗互相嗅屁股!”
卡斯特魯奇奧的家長兇狠地瞪了自己的長子一眼,默然不語。
“看來你們似乎也有所察覺,”朱利奧說:“只是你們不願插手,即便他們已經在利用你們的孩子——那位愛情的使者逃掉了,但我又把她抓了回來,她的口供您們不看也罷,就如您們希望我與教皇的人兩敗俱傷那樣,他們也希望您們能夠與我不死不休呢。”
“我們並沒有得罪聖父的地方。”
“您們的存在就是罪過!”朱利奧高聲說,“您們還要矇住自己的眼睛,壓住自己的耳朵多久!裡米尼、佩薩羅、伊莫拉、弗利、卡梅里諾以及烏爾比諾公爵,已經被剝奪頭銜並沒收領土了,您們以為輪到盧卡還有多久?!”
“怎麼可能呢,”達尼洛.圭尼基喊道:“盧卡從來就是一個自由城市!”
“只要它在義大利的土地上,在教皇的心中,它就只能是他私生子的囊中之物。”
“我們按時繳納了所有的年金,貢金,保護金,什一稅,協助金……從不拖欠,從不怠慢。他沒有理由……”
“等一個大主教在你們的城市裡死了,就有了。”朱利奧冷冷地說:“就像比薩大主教薩爾維亞提死在了佛羅倫薩的暴動裡,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就能沒收美第奇家族在羅馬的所有財產,將洛倫佐以及整個佛羅倫薩的宮廷成員開除教籍,褫奪整個佛羅倫薩的教權。若是我死了,你們覺得,聽到這個訊息的教皇是會欣喜若狂,兌現他的承諾,賜予你們難以想象的恩惠與福祉,還是暴跳如雷,如西克斯圖斯四世所做的那樣,將有關的人統統處以沒收資產,開除教籍的懲罰,繼而褫奪整個盧卡的教權,等著你們痛哭流涕地跪在他的腳下哀求,將盧卡雙手奉獻給他的私生子的可能性大一些呢?”
他走下講經臺,西斜的陽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他身上的華貴祭披因此如同流動的鮮血一般明豔奪目——盧卡的大主教毫無顧忌地把它扯下來,丟給一邊的助祭,然後他又卸掉了身上的聖帶、飾帶,解開腰帶,依次脫掉白披肩,白長袍,只留下裡面的黑法袍,讓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沒有穿著鍊甲,沒有攜帶武器。
“我從不畏懼你們!”他喊道,聲音低沉,卻如同鍾槌一般擊打在盧卡人心上,“因為我知道,我若遭到不幸,覆滅的只會是盧卡!但總有些人,他們的耳朵裡充滿了魔鬼的聲音,而他們就乖乖地按照他指引的路走,完全不看周圍,也不看前方,只往深淵裡去!有人若是要阻止你們,你們還要抱怨他多管閒事呢!”
“好吧!”他繼續說道,一邊走到盧卡人中間:“現在就有這個機會,你們可以在這裡刺我,刺這裡,只要一下,就能結束你們的煩惱。”朱利奧.美第奇指著自己的胸膛,他一個個地看過盧卡人,他們不是低下頭去就是扭轉目光,只有阿爾弗雷德.卡斯特魯奇奧還在頑固地與他對視,“那是你與教皇的戰爭,你不該把我們牽扯進來。”
“我也寧願如此。”朱利奧譏諷地一笑,“只可惜宗座並不做如此想——我已經收到了訊息,明年是聖年,教皇以這個理由,將三分之一的教區的什一稅提高到六個,而盧卡……正是其中之一。我想,隨之而來的,貢金、年金、保護金、協助金……或是其他……都會跟著大幅上漲吧。”
“六個!”達尼洛.圭尼基失聲叫道:“那是十分之六啊,我們的收入……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