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撒滿心憂慮地離開了亞歷山大六世的房間,他以為盧克萊西亞會和她的嫂嫂瑪利亞,或是弟妹桑夏在一起,但在鑲嵌著玻璃窗,陽光充沛的針線房裡,他只找到了瑪利亞和桑夏,昨晚的情慾餘波尚未在瑪利亞的面頰上消退,在凱撒走進來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瞬間就捕捉到了他,雖然極力掩飾,但旁觀者還是能嗅聞到他們之間的異常氣味。桑夏坐在瑪利亞的對面,手握著一枚用於鏈繡的大針,這種來自於波斯人的特殊繡法在13世紀就已經流入義大利,如今已經發展的十分成熟,這對妯娌倆一起在繡一隻紅色的公牛頭,這是博爾吉亞家族的家徽,在公牛的角和眼睛位置,都用閃閃發光的金線鑲了邊,並且用珠繡的手法凸顯出它暴虐的黑色眼睛。凱撒瞥了一眼那隻只剩下了一隻牛角的繡品,走上前去,分別吻了吻兩個弟妹的手,桑夏發現他的嘴唇確實是按壓在瑪利亞手臂上的,不由自主地就滋生出了嫉妒的情緒——她正值妙齡,她的丈夫艾弗裡卻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他們的同房儀式雖然成功了,但比不成功更令人沮喪,在胡安還在羅馬的時候,桑夏毫不猶豫地與自己丈夫的兄長保持著長期而親密的往來,但在胡安離開羅馬之後(或是在胡安尚未離開的時候)她的視線就轉向了凱撒,但凱撒卻顯然缺乏對她的興趣——桑夏的嫁妝比瑪利亞更豐厚,但鑑於他已經殺死了一個兄弟,將來或許還有一個的原因,凱撒願意對自己的小弟弟艾弗裡和善一些。
在繡房外躊躇了一會,凱撒去了皮克羅米尼主教一行人的房間,在哪裡他也沒能找到盧克萊西亞,朱利奧也不見蹤影,憂心忡忡的兄長思考了一會,就轉往銀湖邊的小船碼頭,那裡的斜坡長滿了野生的浦菊叢,浦菊早已凋謝,但它們的葉子與梗都還在,這種被人們與聖人普勒克拉斯聯絡在一起的花兒一貫生長在松林邊,或者說,有松樹的地方就能看見浦菊,所以它被視為深厚友情的象徵,但今天,躺在它們之中的人可不是一對朋友,而是一雙可愛的小情人。
盧克萊西亞裹著一件厚重的連帽斗篷,在這個年代,斗篷的樣式還不怎麼區分男女,但這件斗篷覆蓋著黑亮的熊皮,又長又闊,即便披在一個身高六尺或是七尺的聖殿武士身上也不會有任何違和感,盧克萊西亞藏在裡面,旁人根本無法辨識出裡面是誰,只能看見從斗篷下露出的緊身長褲與靴子——凱撒在心中輕微地哀嘆了一聲,但因為盧克萊西亞穿褲,跨騎等不合禮儀的行為都是在朱利奧的唆使與他的縱容下完成的,他對此也沒什麼可指責的。
而躺在盧克拉西亞身邊的就是身著主教常服的朱利奧,他的短劍就放在距離手邊不遠的地方,凱撒注視了片刻,就看見盧克萊西亞伸出手去,抱住了朱利奧的腦袋,一雙小手在他的臉上摸來摸去,即便看不清面容,也能從動作上看出她是多麼地興高采烈。
“真好,”盧克萊西亞說:“朱利奧,你沒有鬍子。”
“我有鬍子,”朱利奧立即反駁道,十六歲的男孩還沒有鬍子,只能說明他的某部分發育的不盡如意,這是無論哪個男人都無法含糊以對的事情:“我颳了。”
“還是這樣好。”鬍子只會讓盧克萊西亞想起路易吉,這個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許多不堪記憶的男人,她俯身親吻了朱利奧的眼睛,纖細的手指從他的下頜滑到鎖骨,再從鎖骨遊走到耳根,在她淘氣地抓著朱利奧的耳朵時,朱利奧握住了她的手腕,和她接吻,少女少男的吻熱烈,乾淨,流動在其中最多的不是肉軀的渴望而是靈魂的亟需,朱利奧將盧克萊西亞的斗篷落下來,他的額角緊貼著盧克萊西亞捲縮起來的小腹,顱骨抵著她的大腿,少女的脊背拱起,脊骨幾乎要突出面板,在斗篷營造的黑暗裡,他們交換著甜蜜的氣息與芬芳的液體,呼吸急促,髮絲糾纏,手指交叉緊握。
他們甚至沒有發現,有三個人一直在注視在這裡。
凱撒的心頭翻湧著一陣接著一陣的酸澀與痛苦,隨著年齡增長,身軀成熟,他對盧克萊西亞的眷戀與日倍增,也同樣希望能夠如同父親所安排的那樣去愛撫她,但正是因為他愛她,所以希望自己的小妹妹能夠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是的,阻擋在凱撒面前的不是凡俗的道德,也不是宗教的法令,而是盧克萊西亞的心,她一心一意地愛著朱利奧,而朱利奧……他曾經拒絕過盧克萊西亞,但這可能是他在理智的驅使下所能做出的,對自己最為殘忍的一件事情了。所以當盧克萊西亞為了身陷法國軍營的凱撒去哀求他的時候,他根本沒法再一次去忽視自己的心。不過他的變化只會讓凱撒更頭痛,他不知道在數百年後有一個名詞叫做“絕對閥值”,但就亞歷山大六世的分析,能夠吸引和誘惑朱利奧.美第奇的東西很少,也正是因為很少,所以當這件東西出現的時候,想讓他轉移注意力或是放棄幾乎不可能,更不用說,這是盧克萊西亞,他的小妹妹,沒有人能比他更深諳她的魅力,他也不認為,能夠有第二個女人能夠超越盧克萊西亞,她和朱利奧,除了男女之間固有的吸引力外,還有著長年親密相伴的情感做基礎,想想在皮克羅米尼的皮恩扎的好幾年,在佩魯賈與比薩的好幾年,還有羅馬的好幾年,他們的記憶裡互有彼此,忘記對方就像是放棄了自己的一段生命。
“朱利奧還是第一次沒發現我。”埃奇奧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不不不,我想這個時候,哪怕有一頭大象從他眼前昂首闊步地走過去,他也不會發覺吧。這可真是有點糟糕,您說呢,大人?”
“我不這麼認為。”皮克羅米尼樞機冷靜地說。
“我認為我們都很瞭解朱利奧,”埃奇奧說:“他重感情又有責任感。”就像之前,雖然美第奇的新家長皮埃羅做出了那樣惡劣的行為,但他還是不計前嫌地在美第奇家族幾近傾覆的時候回到了佛羅倫薩,如果說,這還只是一個年輕人的一時衝動的話,那麼他之後面對七十人議會以及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經歷已經證明他有著如同梅瑟一般的智慧與大衛一般的勇氣。“他不是那種只想和小姑娘一夜春宵,或是讓自己的孩子成為私生子的人,”埃奇奧繼續說道:“他會為了盧克萊西亞放棄教職,而且正有著一個好職位在等著他——美第奇家族失去了家長,而他們唯一的男丁只有十四歲,這且不論,我去見過他,比起直面敵人,他似乎更願意藏在姐姐的裙子裡。康斯特那,他的雙胞姐姐,還有美第奇家族的支持者們,似乎也更願意讓朱利奧來成為美第奇的家長——我想他也正有此意,只不過現在……”
“現在他可不適合回去,”皮克羅米尼樞機說:“七十人議會,還有美第奇的敵人正對這個家族虎視眈眈,他又是那麼……出色,我敢說他一回到佛羅倫薩,或是暴露了意圖就會被暗殺,即便能夠全身而退,在佛羅倫薩他也必然寸步難行。”
“別忘記,還有一個薩沃納羅拉。”皮克羅米尼樞機提醒說,而埃奇奧咋了一下舌頭,不無欽佩地說:“我該說些什麼?朱利奧知道他的導師竟然在支援他的敵人,他一定會傷心的。”
“我只是讓篝火燃燒的更旺盛一些罷了,這樣它熄滅的時刻也會來臨的更早些。”
“對盧克萊西亞也是如此嗎?”埃奇奧好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