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
“見了便知。”
…………
史思明領著馮羽來到大將軍府,馮羽滿頭霧水隨著史思明進了中院,來到西側的一間廂房外。
史思明神秘地笑了笑,道:“這位可是名人,不知何故竟來到了晉陽,麾下一位部將曾在洛陽見過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於是將他送來我府上……”
馮羽愈發好奇,忍不住探頭朝廂房的門縫地望去。
門未開啟,卻聽裡面傳來一句含含糊糊的囈語,語聲不高,卻帶著幾許昂揚激盪之氣,令人胸懷瞬間豁達。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哈哈,好酒!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何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快與我拿酒來!”
馮羽被最後一句暴喝嚇得渾身一顫,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幾步,臉色瞬間變白了。
史思明卻以為他被嚇到了,不由哈哈大笑,道:“賢弟怕什麼,左右是個寫詩的人,堂堂左相竟嚇得臉都白了,哈哈!”
馮羽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道:“不知裡面這位……是何人?”
史思明笑道:“李白,太白居士,賢弟聽說過否?”
馮羽露出恍然之色,道:“原來是太白居士,這位可是大大有名了,據說還是我的蜀中同鄉呢,他作過的詩連蜀中稚齡小兒都會隨口吟誦幾句……沒想到他竟來了晉陽。”
史思明點頭道:“當年李白在宮裡任翰林待詔,安祿山進京朝賀時我亦見過他一次,呵呵,留在宮中為官卻也放蕩不羈,連天子和貴妃都不放在眼裡,長安市井中人卻頗喜此人,許多文人士子拜為天人,在民間擁有非常高的文才聲望。”
馮羽頓時明白史思明為何對一個詩人如此看重,特意將他領回府上招待。
然而馮羽的心頭卻十分沉重,有一種末日即臨的絕望。
李白,去過石橋村,而馮羽也是石橋村人,當年李白被顧青款待,在村裡待過一段日子,馮羽那時也是個頑皮的少年,與這位整日醉醺醺的酒鬼混了個臉熟,而且時常惡作劇作弄他。
時隔數年,馮羽仍對李白印象深刻,而李白……除非此刻廂房的房梁突然斷裂,恰好砸在這醉鬼的頭上,將他瞬間砸失憶,否則他大機率也認得馮羽的。
沒人知道李白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晉陽城,也沒人知道安祿山叛亂後,李白究竟去了哪裡,他行蹤詭秘,來去如風,太平年月他出現在蜀中石橋村的巍峨高山中,動亂時節他卻赫然出現在被叛軍佔據的城池裡。
謎一樣的男人。
馮羽的心情卻很沉重,兩人只要一碰面,馮羽的底子可就全漏了,所謂益州商賈世家,所謂少年紈絝橫行益州等等,所有的人設瞬間崩塌,只消一句“石橋村”,史思明就馬上會聯想到顧青的出生地,一個與顧青同村長大的人,若說他不是奸細,鬼才信。
馮羽此刻心跳得厲害,他已察覺身陷絕境,下一刻,或許便是他告別這個世界之時。
生死頃刻間,馮羽忽然想起,自己的人生還有好多好多遺憾……
親人,朋友,愛人,都來不及道別。
慘然一笑,馮羽此刻甚至連感慨的時間都沒有,史思明已推開了廂房的門,故作豪邁地大笑道:“太白居士,久仰了。”
馮羽默默嘆了口氣,努力挺直了胸膛,表情漠然地跟在史思明身後走了進去。
廂房裡,李白赤著雙足,頭髮披散像個瘋子,一襲月白色的長衫上面沾滿了酒漬油漬,髒得不知多久沒洗了,他頜下的鬍鬚已有幾許發白,額頭的髮際線也悄悄上移,比起上次在石橋村見到他,如今的李白更顯蒼老了。
大醉的李白閉著眼斜躺在床榻上,嘴裡含含糊糊不知在吟誦著什麼,不時從喉嚨深處冒出一個酒嗝兒,屋子裡的酒味兒很濃郁,走進去的人只是聞聞味道都有幾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