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薔薇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像是一個處於絕望的人竭力去救一個與他一樣的人,可是無論是何種的方式,都不足以讓對方感同身受,所以只能用這種冰冷駭人的口吻讓對方明白。
她幾乎可以解讀他說出這句話時,積壓的所有情緒。眼淚刷的就落了下來,淚眼模糊的看著他,有太多的話在喉頭擁堵著,卻不知道該怎樣說出口,這一刻她幾乎恨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理解他。沒有人感受到的恨是空穴來風,就像喬雲樺,以私生子的身份活在陰影裡走不出來。
蘇笙白並不承認他,蘇家的兄弟也視他為異類。除了利用挖苦,幾乎讓人體會不到溫情。原本他是個天之驕子,可這有汙點的身份卻徹底的擊垮了他,長久以來揹負著沉重到不能負荷的桎梏,這樣的人,因何會沒有恨呢?
沈薔薇是理解他的,可是身為一個瞭解他的人,到了此時此刻,更多的則是心痛,因為她感到無奈,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深淵,卻什麼也做不了。
冷藍的閃電於車窗上投出光影來,一瞬即逝。窗外的雷聲轟隆而至,像是劈在耳畔似的,讓人本能的發抖。
她的眼淚無聲的落下去,喬雲樺看在眼裡,便驀地鬆手放開了她,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雨,如豆似的紛紛拍打著窗子,轉眸去看,像是夏日穿成串的珠簾,密密匝匝的,又像是銀線織成的網,輕飄飄的著纏繞過來,帶起整個深秋的寒意,冷的讓人顫抖。
兩個人彼此心照不宣著,再沒有說過一句話。雨夜中車行的很慢,一路顛簸著七拐八拐,透窗去看,也都是模糊不清的景物,也不知行了多久,汽車終是開到了碼頭。
那一頭炮火聲愈加的激烈密集,幾乎是不間斷的,沖天的槍炮聲一陣緊似一陣,即便是大雨如瀑,也遮擋不住硝煙瀰漫,夜幕已經很黑了,高空之上濃煙滾滾著,像是密密麻麻的黑雲,慢慢的湧過來。
碼頭依舊是人聲嘈雜,因著戰事焦灼,逃難的百姓全部聚集在這裡,和著轟隆的炮火,哭天愴地的聲音比比皆是,汽車一路直接開進去,就見衣物箱籠之類的洋洋灑灑了一路,好似有成千上萬人擁擠在碼頭,步履急促著,在戰火下奔命。
沈薔薇看了這一幕,心內更是沉重不已。汽車直至開到了鐵柵外頭才停下,司機回頭說:“喬先生,我們就等在這裡麼?”
喬雲樺朝外頭看去,夜幕太黑了,即便各處都臨時加了洋油燈,可人流太過密集,什麼也看不清。涪陵駐軍設了崗哨在路口,嚴密排查,把守的衛兵支著長槍嚴陣以待著,人群和汽車全部擁堵在前頭,挨個等待接受盤查,甚至汽車一縷不許入內。
裡面則是各國水兵在把守,排查的十分嚴格。那一頭的炮火聲混著電閃雷鳴幾乎已經響徹雲霄,雨幕在眼前交織,這其中亦是有人自窗前匆匆跑過,喬雲樺略微皺了眉,問:“他們的人都分佈到了哪裡?”
那司機謹慎的回答,“不清楚,估計碼頭和船上都有。”
喬雲樺沉吟了一瞬,才說:“現在距離開船還有一段時間,再等等吧。”司機朝外頭看了一眼,說:“喬先生還是趁亂送沈小姐上船吧,等下一旦亂起來,就不好走了。”
喬雲樺面色有幾分凝重,卻沒有說話。
沈薔薇聽著他們話裡有話的幾句,心內不由得焦急如焚,可是卻愈發猜不透喬雲樺的用意,胡亂的想著,正巧對上他的目光,雙眸被窗外紛亂的光覆上點點神采,像是即要乾枯的潭水,浮出一層空濛的流光。
他很快瞥開了眸子,轉而看向窗外,一副讓人猜不透的模樣。眼見著前頭烏泱泱的人陸續的往裡進,司機開口催促道:“喬先生,時間差不多了。”
喬雲樺皺緊了眉頭,看了看手錶,一瞬的遲疑之後,還是說:“現在時間還來得及,再等一等。”
話音剛落,就聽見有人敲了敲車窗,甚至正在探頭往裡面看,喬雲樺本能的將沈薔薇拉到懷裡,以手遮擋住她的面頰,看了司機一眼,司機當即點了點頭,推門下了車。
沈薔薇窩在他的懷中不敢亂動,雙眼卻一直緊盯著外面,就見夜幕之中,隱約的瞧見司機將那人帶到了車子的另一邊,低低的說了些什麼,黑暗中兩人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但很快的,卻見那人伏到了司機的肩膀上。
司機動作利落的開了車門,先是將那人放在了副駕駛上,隨即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才走回了車上,說:“喬先生,不能再等了,必須馬上行動!時間一長,會引起懷疑的。”
沈薔薇朝副駕駛看去,見那人緊閉著雙眼,像是人事不知了。喬雲樺放開了她,見她臉上滿是詫異神色,就一字一頓的說:“你聽好了,涪陵的督軍已經被顧家收買了,一旦僑民撤出後,涪陵就會被顧軍攻佔!現在這裡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只要你露了面,就會成為他們威脅蘇徽意的把柄,所以你從現在開始,必須聽我的。”
他說著又朝外看了一眼,雨幕紛紛雜雜的,人群還在擁堵著朝鐵柵去,這會兒連前頭的崗哨都快看不清了,整理一下思緒,他才繼續說:“現駐軍在涪陵的督軍章克明根本就沒有調派就近的軍隊,如果不是礙於他手下的參謀長是蘇徽意的心腹,這一仗根本就不會打!你現在聽到的炮火聲,不過是上位者的遊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