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已近晚上,外面的雨勢又大了起來。窗欞關不嚴實,細雨混著冷氣一併鑽進來,溼噠噠的落在坑窪不平的水泥地上。屋裡原本是冷鍋冷灶,被溼寒之氣一攪,更是呵氣成冰。
沈薔薇蜷縮在床上,身上蓋著兩床厚重的被子,只是過於潮溼,熨帖在身上冰涼涼的。屋內點著蠟燭,孤零零的擺在舊木桌上,透出薄薄的光線。
放眼望去,整面的土牆都已經坍塌,上面結著蜘蛛網,屋內的舊箱籠也都掛著厚厚的一層灰。
這一處房子是她倉促間找到的,不知被棄了多久,只能勉強遮風避雨。她想著昨日那驚心的一幕,仍舊不寒而慄。只是自己孤身一人躲在這裡,不知能不能逃過一劫。
而那位廖先生昨日引開了衛兵,又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
她記起那時候司機死了,手中握著一把手槍,眼前是子彈橫飛,濃煙滾滾。她心中發了狠,匆忙間就將司機手裡的槍藏在了身上。
與廖先生分別後,在山石嶙峋的小路上狂奔,順著羊腸小道一路走著,才找到了這處建在山坳之間的小山村。
左不過七八戶人家,裡面大多是些孤寡老人,她身上沒錢,並不想再麻煩別人,就一個人躲進了這裡。
只是心內驚懼,不知蘇苼白什麼時候會派兵追上來。頭仍舊昏昏沉沉的,身上早已沒有一絲力氣,連思緒都是斷斷續續的,本能的抱緊被子,試圖獲取一絲溫暖,卻愈發覺得冷。
她將那把勃朗寧手槍藏在了枕下,總想著到關鍵時刻要殊死一搏,從前她常往校場去,蘇徽意的槍法是一流的,可惜她只學會些許皮毛。
這樣胡亂的想著,不妨門突然被推開。這屋子的房門是歪歪垮垮的,聲音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沈薔薇往門口去看,那裡黑沉沉的,冷藍中透出一縷薄光。
一個身影緩緩朝裡,她下意識的掏出槍來,手止不住的抖著,問:“是誰?”說出這一句,才發現連聲音都是抖得。晃眼一看,見一個老太太顫巍巍的走進來,手裡捧著個碗,熱騰騰的冒著煙。
沈薔薇忙就把槍收了回去,老太太腿腳不太利索,走起路來很是費力。好容易待到近前,就將碗往前一遞,沙啞著嗓子說:“喝碗熱湯吧,家裡沒啥吃的,對付吃一口,好歹熱乎熱乎。”
沈薔薇接過去,觸手一片溫熱,她心中感動,說:“老奶奶,謝謝你。”那老太太擺擺手,行動費力的坐在椅子上,說:“看樣子這雨又要下一宿咯。”她嘆一聲,自懷裡掏出個黃銅菸袋鍋,就著燭火點燃,抽了起來。
那旱菸的濃霧瀰漫開來,愈發攪得沈薔薇頭腦發暈。她胃裡灼燒似的,勉強喝了兩口湯,只覺得胸口滿滿當當的,就將碗放在了床頭。
那老太太見她雖然衣著不堪,但神態秀美,舉止也是不俗。不由的就說:“你一個小丫頭,怎麼會跑到這窮鄉僻壤來?難道外面又在鬧打仗?半月前鎮子裡又是炮火連天的,搞得菸葉子漲了好幾分錢。哎,這個亂世,是打不到頭咯。”
沈薔薇沉默著不說話,隔了半天才問:“老奶奶,這裡經常有人來麼?”
老太太眯著眼在木桌上磕了磕菸袋,說:“哪裡有人往這窮山僻壤來?除了鎮子上的商販每月來一次,就是這裡的人上山打打獵砍點柴火,家裡再種上幾片地,勉強過日子。”
沈薔薇明知道此處是山坳之間,那些官匪未必會找過來,可蘇苼白步步緊逼……她只覺得心被攥的緊緊的,好似烈火烹油一般,焦灼著沒完沒了。
她抱膝倚靠在床頭,已然沒什麼精神,倦倦的合上眼,睏意就席捲而來。身上粘膩著一層薄汗,腦中是清醒的,恍惚間聽見那老太太拖著鞋子“啪啦啪啦”的走出去,攪得耳畔嗡嗡作響。她不願意睜開眼,就只想這麼睡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間聽到雞鳴,響在岑寂的天幕,緊接著是汽車壓過地面的沙沙聲。她的身體驀地一顫,竟就醒了過來,轉顧窗子,見天已經微亮,正灰濛濛的飄著雨。
她想了想,自枕間掏出手槍來。起身快步朝外走,只是步履虛浮著,連著走了幾步就沒了力氣。緩緩推開門,就聽見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外面下著小雨,織出淺淺的一層網,遠處是嶙峋的石壁,零星生著幾株枯草。下面是一色灰敗的石子路,野草長得老高,搖曳在雨中。
她將槍緊緊的握在手裡,腦中紛紛雜雜,這樣看著遠處,好似並不害怕,餘下一種坦然的心境。
只是手仍舊在抖著,身上的衣服早已經被雨水打溼,眼前也是氤氳一片,脊背挺的筆直,不敢懈怠的盯著前方。
如今已經是避無可避,她再沒有了逃生的機會。腦中空白一片,竟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放手殊死一搏?只怕她還沒有開槍就已經死了。
她還再努力平復害怕的心境,那一邊幾個衛兵已經踏步過來,見了她就支起長槍,喝道:“把槍放下。”
沈薔薇一時怔了怔,只是並未放下槍。另有人影湧了過來,也不知誰喊了一聲,“把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