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的晚上沒月亮。又逢烏雲滿布,星光淡漠。
人間卻是不管天庭喜怒的,自尋自家快樂,燈火璀璨,笑語歡顏。
清河街萬芳樓便是這麼個無論yīn晴雨雪都能尋樂子的**窟,“彩袖殷勤捧玉鍾”,“歌盡桃花扇底風”。
偎紅倚翠,夜夜笙簫,那都是普通場子的老套節目,這萬芳樓的特別之處,就在於時不時的會上演些新鮮的,熱血的,充滿激情的,咳,別想歪五陵少年爭風吃醋,富商豪客大打出手。
做生意的大抵講究個“和氣生財”,然這萬芳樓的鴇母錢媽媽卻另有一番生意經。
因著有靠山,誰也動不得萬芳樓的根基,也賴不得萬芳樓的帳,那麼,這砸壞了東西,自然有人賠新的;打壞了人,自然有人掏銀子料理。一場架打下來,這傢俱器皿換了新的不說,還少不了落下些“賠償金”,非但無損失,倒還賺了。
然這最賺的,還不是這些。每場打架,那打架的引子紅顏禍水都能由此走紅。
現下里萬芳樓出場子的,都不時興介紹這姑娘會些個什麼曲子什麼花活兒,都講究說一句“這便是惹得X公子和X少爺打破腦袋爭搶的XX姑娘”,這多體面,多氣派!真就大有客人好這一口,就喜歡瞧瞧這旁的男人打破腦袋想搶的姑娘到底什麼滋味。
於是乎,想在萬芳樓站穩腳,曲子要學。花活兒要學,媚人的伎倆要學,這挑撥男人為自家打架地本事自然更加要學得爐火純青才行若沒男人為你打架,你在姐妹裡都抬不起頭來!
所以這個晚上,錢媽媽瞧見兩個小衙內與個抄著外地口音暴發戶打扮的主兒指著鼻子對罵時,非但沒過去勸,反而點手叫來幾個素會挑撥人的丫頭過去兩下幫腔煽風點火,自家往樓上視角最佳的暗房裡一坐。叫龜公端來茶點,一邊兒吃著喝著瞧著熱鬧。只等打得差不多了。再下去彈壓幾句好撈銀子。
可惜,今兒這打架雙方都忒不上道。死活不肯在屋裡打。
那土財主被潑了一盞酒,火往上撞,口裡直嚷嚷屋裡狹窄較量不得,要出去“理論”。兩個小衙內那在京城大部分地界也是敢橫著走的人,便是出來玩樂,身邊也帶著幾個人手,加之瞧他那副蠢樣子,哪裡會怕他?當下就應了,兩廂拉扯撕擄著。出了門,往後巷揹人的地方去了。
樓裡雖有人想看這熱鬧,但想起這倆小衙內的為人,怕是那老粗要倒黴,還是別往前湊合的好。免得殃及池魚。還是在樓裡摟著美人吃酒比較安全。這般想來,也就沒有人跟出去觀戰了。
錢媽媽在樓上氣得直跳腳。又一注橫財飛了,便把那跟著伺候地姑娘和特特派去幫腔的丫頭都叫上來,狠狠一頓臭罵,要不是現在不到二更,還得讓這幾個女兒繼續做生意,她都想打她們一頓好解氣了。
撂了幾句狠話,把她們打發下去了,龜公又上了來,頭一句話就氣得錢媽媽一仰脖兒,他道:“花姐,剛才那員外就一進門時與了三兩銀子茶果錢,因沒點姑娘呢就……就打起來了……然後,陸衙內和李衙內地銀子也沒結……”
錢媽媽一碟子點心扣到龜公身上,罵道:“王8羔子,老孃養你們做什麼地?!你腦子被狗吃了?怎的不攔下要了銀子再放人走?!”
點心碟子能有多沉,倒也不疼,只可惜了這身緞子衣裳叫點心蹭地又是渣子又是油,龜公一縮脖,低頭瞅著大襟兒倒是心疼,只道:“花姐,這不賴我啊,多暫也沒客人這樣的都是打完了再出去。這會兒在氣頭上,要銀子也要不來吧……。再說倆小衙內不也是先記賬的,您添上一筆也就是了,他哪裡敢賴您的……”
錢媽媽兜頭啐了一口,罵道:“沒用的東西!你那小九九當老孃不知道?怕上前兒去捱打?!我呸,老孃多暫讓你白捱打過?!他打你倒好了,老孃不信擠不出他銀子來!虧得兩家小衙內是先記賬的,不然老孃剝了你的皮!!下面可打了什麼東西沒?”
龜公悄悄蹭下去噴到臉上的唾沫星子,滿臉堆笑道:“有,有,踹倒了兩張椅子,摔了個海棠紅釉梅花壺。”
錢媽媽翻了翻眼睛,道:“就這麼點兒?該把方才叫去幫腔的蠢東西都打一頓!越活越回去了,怎地不趁亂多丟些下來!!”
她氣了一會兒,又道:“陸衙內jīng明著呢,怕是添不上什麼;好在是李衙內是個含糊的。你一會兒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就拿條汗巾子往後巷去尋尋,要是倆小衙內打盡興了,就把汗巾子給他們,說姑娘等著呢,給老孃請回來。再看那財大氣粗的主兒怎麼樣沒,要是還有氣兒,就問他在哪個館子裡住著,著人送他回去,別忘了問他家裡人要帳。”
龜公忙陪笑道:“是,是,還是花姐英明。”
錢媽媽白了他一眼,坐下來氣鼓鼓的盤算那帳怎麼個記法。
錢媽媽閱人無數,事情算得素來jīng準,可惜也有估量失誤的時候,此時萬芳樓後巷地場面和她所想相去甚遠。
萬芳樓後身有條小巷子,因不是主幹道,沒有街燈,而左右又沒有住家,都是商鋪地後院,到晚上打烊了,也就沒什麼燈火。這樣的夜晚烏漆抹黑,站到對面也就只能見個粗略地人影,莫說五官看不分明,五指怕也瞧不那麼清。
這會兒,巷子深處。地上零亂棄著七八個紅底墨字的燈籠,都是被掐了火的,本身無火就顯得那紅sè黯淡,這又落在地上沾滿泥汙,瞧著越發醃。其中一個還被踩破踏扁,一隻泥腳印赫然印在那方方正正地楷書“陸”字上。
再往前,橫七豎八躺著幾個長隨,都是被打昏過去。毫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