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茶會半日閒暇賓主盡歡,與會之賓客品茶參禪到也清閒自在,不覺傍晚日落方才各做收拾盡興而散,待月上中天之時,大館晴光與津田宗及對坐於茶室之時,卻半點不見下午談笑自如的情形。
大館晴光年過七旬已是老態龍鍾,雪白的長眉輕輕一動神色嚴肅地問道:“高屋殿的情況如何?”
“龜縮與紀伊一隅做困獸之鬥。”津田宗及長嘆一聲:“自從湯川民部少輔殿戰死,安見美作守殿率領兩千殘兵撤入紀伊以來,情勢就越來越糟了。”
大館晴光眉頭緊皺道:“若不是久米田之戰又何至於如此,三好家也不會逞兇一時。”
津田宗及安慰道:“說起來也不能責怪高屋殿處事不利,久米田之戰和京都騷動有直接關聯,若非三好修理殿威勢大漲,想來畿內有力大名也不會輕舉妄動。”
“說的很有道理,京都騷動實在太讓人意外了,就因為公方殿下魯莽的嫁女決斷,使得三好修理大夫一族倍感羞辱,遂釀成三好軍突襲京都制住幕府的禍事,此便導致幕府威勢大減,讓天下群雄失望又讓三好家漸生不敬之心。”大館晴光無可奈何的苦笑道。
京都騷動發生之前的永祿四年,大館晴光就因為身體不適從幕府車體隱退,把奉公眾的高階職務騰出來讓給嫡子大館輝光,而他自己則憑著多年與關東公方交好的關係,在大津城獲得一座清靜優雅的庭院渡過安靜的晚年。
這幾年不用操心幕府的瑣事,經常與堺町的茶人往來也讓大館晴光的心情大好,擔任天皇家御醫的半井瑞策親自為他把脈治療,使得多年沉痾積弊去除大半,除了略顯蒼老到是比十年前還要硬朗的多。
大館晴光對足利義輝的影響力已經降低到可有可無的程度,京都騷動整個過程都是足利義輝乾綱獨斷,即便引發騷動仍然振振有詞的表示這是為擺脫三好家鉗制做出的反制舉措。為擺脫潛在敵人的聯姻鉗制。而把自己主動送到敵人手裡用武力鉗制。所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是他這種人。
大館晴光嘆息道:“幕府棋差一招,讓三好修理殿陰差陽錯的拿下京都而威勢大漲,進而導致畿內的政局氣候發生些許變化,最顯著的變化就是這幾年毫無存在感的管領細川右京大夫殿,在幽閉多年的澱城裡鬱鬱而終,公方殿下沒有任命新一任管領,這開了一個濫觴。”
所謂的細川右京大夫就是傀儡管領細川氏綱,此君當年也是志得意滿的上洛。被足利義時一棍子敲回攝津就被三好長慶遺忘在角落裡,這一忘就是近十年無人問津,好不容易熬到洛中合戰打下半個京都,滿心以為自己又能到京都做他的管領大夢,三好長慶又是一棍子抽在他腦袋上,在上洛的半道上把他扭送到勝龍寺城對岸的澱城裡幽閉。
慢慢鐵窗生涯榨乾細川氏綱最後一絲信念,陷入絕望的武士悄無聲息的死在澱城巴掌大的屋子裡,他的死去沒有引起京都裡任何波瀾,上至幕府將軍足利義輝、三好長慶,下至畿內的黎民百姓都以冷漠的態度面對這個毫無存在感的管領之死。沒有在京都呆過一天的管領死掉也不值得可惜。
細川氏綱之死本身不值得奇怪,讓人感到費解的是幕府將軍足利義輝沒有繼續任命管領的意圖。三好長慶也沒興趣逢場作戲再扶持一個傀儡玩偶,雙方很默契的不提任命管領這茬規矩,於是室町幕府由此進入無管領時代。
“沒有管領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嗎?”津田宗及很少去京都,對幕府政治體系的理解很淺顯,疑惑的問:“三好修理殿不是操控管領廢立了嗎?想必放棄一個管領任命應該沒太大影響吧!”
大館晴光說道:“並非如此,公方殿下並不知道這會對幕府造成多大的傷害呀!沒有管領就失去制衡管領代的屏障,打破現有的平衡體系將會帶來不可想象的災難,三好家這幾年尾大不掉正是因為公方殿下的疏忽大意,久米田之戰、教興寺之戰都是這個隱患的直接反饋。”
“此話怎講?”
“這是開啟一個濫觴,就如此前半將軍開啟廢黜將軍的濫觴一樣,使得管領廢立將軍成為常態……”講到這裡大館晴光含糊幾句略過讓人尷尬的歷史,繼續道:“三好修理殿上洛京都廢立管領,以確立對畿內支配的霸權,算的上開啟廢立管領的濫觴,細川右京答覆被隨意幽閉於澱城顯示這種常態正在逐步惡化,而今不設管領則意味著惡化的速度在加快。”
足利義輝沒就有意識到不設管領會對幕府帶來多少傷害,幕府三管四職早已失去當年設立的重要意義,進入戰國時代也曾出現短暫的管領空缺,那是有幾家在爭奪管領,其中一方尚沒有優勢到獲得管領的程度,只要傳統的慣性還在,武家對幕府的天然敬畏感就依然還在,虎死不倒架尚有餘威震懾宵小之徒。
不設管領意味著幕府的傳統在消失,幕府的權威在悄無聲息的崩解,今朝三管四職可以不復存在,明日是否這幕府將軍也可以不復存在,大千世界談不上離開某個人就不能活,第二天太陽照樣升起日子照樣得過。
津田宗及也是明白人,點透其中的奧妙不過是敬畏之心在喪失,今日失得管領明日便可失得將軍,後日這天下就能攪合的稀巴爛,從此武士沒有個上下尊卑之別,千百年的秩序法度就此崩解塌陷,就是號稱萬世一系的天皇是否會被拉下馬也不好說,總之可以用國不將國來概括。
“這天下不能亂,世道不能亂,我日本國千年法度秩序不可亂。”津田宗及說道:“我們堺町納屋眾的意見是一貫的,即便是三好家配下的攝津、和泉乃至阿波、讚岐的國人眾也絕對不敢行悖逆之事,這天下若大亂,可就真的要生靈塗炭了。”
久我晴通推開房門跨步走入靜室裡坐下,方才他忙著為參會的客人安置房間,只聽到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便說道:“這天下早已紛亂百年,生靈塗炭也非一時之事了。”
津田宗及也顧不得大館晴光的臉色,直言不諱地說道:“這不一樣,以前亂那是幕府權威失墮,為足利一門眾的管領家所把持,而今度之亂始於公方殿下不設管領,進而引發畿內大戰連綿始有三好家稱霸之機,三好修理殿這一死又引發新的動盪,由著三好三人眾胡鬧很有可能把幕府打翻在地,由著這麼亂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是因為三好家嗎?”久我晴通眉毛一挑道:“三好家失了家督,已經亂的不成樣子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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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所見之人名皆為史料所載,在京都威望最高的醫官第一是半井家,第二是山科家,所謂的醫聖永田德本、曲直瀨道三的名聲在那個時代並非最高,之所以被尊為醫聖多半是因為徒子徒孫桃李滿天下傳出來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