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一連丟擲三個問題,饒是弘一今天專門為講述此事而來,也一時被他噎住,不知從何說起。
他口誦佛號,搖頭苦笑說道:“這件事中的恩怨情仇,唉,卻教我從何說起……”他發自心底的一聲長嘆,彷彿包含了無數懊悔和往事,當時殿內火光搖曳,將三人的身影印在佛前照壁上,蟋蟀聲聲,大家的思緒都跟著弘一馳神走遠。
“那一年,這位大和尚給我傳出資訊,說道今亮先生不日要到密雲縣狩獵,要我在途中相機行事,我在必經之路白雲觀附近找到一家酒館,給了店主一錠金子,叫他將鋪子連同夥計一起轉讓於我,那錠金子,足夠他盤下三個鋪子,他自然歡天喜地地去了。過了兩天兩夜,果然,今亮先生帶著親信縱馬朝我店這邊而來,說是狩獵辛苦,要在我店裡歇息,我害怕露出馬腳,先端出果脯、點心,等他的親信驗過之後,才去端早已經準備好的摻和了劇毒鶴頂紅的茶壺。”
王興會心想左宗棠在馬背上打了一天的獵,這時候突然看見一家茶館,一定會走進去歇息喝茶,又怎麼會堤防這荒村野店中一個笑意盈盈的夥計會突然下毒害他?他明知道左宗棠後來那非死於那次陰謀,但想象當時荒郊野外謀人性命的場景,仍是不由得驚悚。
老張突然說:“你費這麼大周折,萬一左宗棠不進你店,你豈不是白費心機?”
弘一說道:“有這位大和尚在今亮先生的親隨中作內應,他自然會有所施為,卻也不怕他不上鉤。”弘一法師自己也是佛門弟子,只不過他已經功成名就,退隱山林,自然不拘小節,雖然佛學舉世無雙,頭上卻留著短髮。所以他一直叫廟祝為“大和尚”,自己卻不是和尚。
廟祝點頭自承其事,說道:“你二人一定鄙夷我倆用合謀下毒這樣卑劣的手段害人性命,但當時我們也是不得已,左宗棠是個帶兵的武夫,身邊保鏢無數,自身武功也極高,我一人下手,難以有把握, 因此只好和法師約好,在途中由法師扮做掌櫃,而我自然會用言語攛導我們的隊伍到店中歇息喝茶,手段雖然稍微下作卑劣, 但當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弘一法師接著說:“誰料到就在那時,又起變故。 正當我在後廚要端出毒茶時,我店中的一名伴當,卻伸手按住了我。這人原是這家茶館的茶博士,他對我搖頭,臉上表情,顯然是被他發現了我在茶中下毒的事, 我當時立即便想,只要他張口一喊,事情馬上就要敗露,我立即就有性命之虞,於是二話不說,便下殺手。不料我連出十一掌,都被他若無其事的化解掉,一掌也沒有打在他身上,我情急之下摸出匕首,朝他小腹捅去,我這一刺志在舉手間將他立斃,使的是我家傳的六合探子刀的招數,匕首刺入之後,要順手絞斷他脊髓神經,讓他來不及出聲就要斃命,這原是極端狠辣的招數,是我六合門中絕地求生的陰招。誰知我的手雖然碰到他的小腹,但手中的匕首卻不知道去向。我這一吃驚非同小可,睜眼看時,匕首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他手裡,我知道他武功比我高出太多,頓時心如死灰,心想我苦心孤詣數年,父仇終究是報不了,只怕當日要命喪此地,只有閉眼任由他發落。”
“那人卻將匕首交還我手中,輕聲對我說道:‘這個人該死,但不是這樣的死法,你們要再用這種手段,我一定會阻止。’我問他為什麼,他對我說:‘要知道詳情,今晚三更,到白雲觀中來找我。’說著放我離去。”
“他說‘我們再用這樣的手段,他一定會阻止。’自然是表示他知道了我和大和尚合謀的事,我們合計了一宿,仍然想不出這人是何方神聖,我倆為了不讓外人發現端倪,從不在外接頭會面,只用書信接頭,他又怎麼會知道我們合謀暗殺的事情,當夜我兩人前往赴約,那名茶博士果然不失信,在觀前等我,他開門見山就說,這個人,得由他來殺。我當時心想,今亮先生本就極難刺殺,既然他執意要代勞,我為什麼不落得順水推舟,賣個人情給他,嗯……可是,咱們這位大和尚,卻又不準了。”他說著看著廟祝,“大和尚和今亮先生有切齒之恨,遠甚於我,非要親手殺他,就不妨請大和尚來說說下來的事。”
廟祝眉毛往上一挑,昂然說道:“不錯,左宗棠和我父親同朝為官,可是他卻擁兵自重,坐看杭州失守,致使全城將士罹難,卻又踏著同袍的屍骨坐上杭州知府的位子,居為奇貨,要挾朝廷,實在是狼子野心,可恨至極,罪不容誅。我若不能親手剿除此賊,實在是心中不甘。當時我質問那人說道:“我苦心臥底三年,就是在等今天,憑什麼你一句話就得讓你來殺,你和他有何仇恨,你雖然武功高強,但你憑什麼擔保你一定殺得了他?”
“那人笑著說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不如這樣,我們來打個賭,隨便你倆挑選什麼,要是能贏我,左宗棠的性命就由你們來取,我不再過問;要是贏不了我,你們就不可再打他的主意。”
“我聽他這樣一說,心中暗自慶幸,心想他若要以武力要挾,我或許不是他對手,唯有任他擺佈,但現在他託大讓我們選,我就不信我們沒有一樣比得上他。”
老張接話說道:“那人只是一個茶博士,想他燒水煮茶肯定十分厲害,你不可選,想不到他武功也這麼厲害,嗯,這樣罷,你就選一樣他做不來的和他比比,你選打坐閉關,背誦經文,他一定比不上你。”
王興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說道:“咱們今天主要是說那盤棋局的來歷,你怎麼忘了,大和尚棋藝了得,自然是選的下棋,再說了,那時候大和尚是行軍主簿,還不是佛門中人,怎麼打坐唸經?”
老張抓頭傻笑:“說得也是,我怎麼沒有想到。大和尚你接著說吧。後來怎麼了?”
廟祝說道:“不錯,我當時自詡棋藝精熟,自然是和他賭棋,我們就在白雲觀中對弈,那人也當真是非同小可,我自藝成以來,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厲害的對手,我們下了兩天,不分勝負,更難得的是他文武全才至此,我雖然棋藝和他不相上下,武力上卻相差甚遠,要是他恃強凌弱,我們何須對賭兩天? 只須要將刀架在我脖子上威逼即可,但他偏偏不肯以武力逼迫,到第三天下午,我才鎖定勝局,將他逼迫在數子之間。…… ”
“後來的情景,就和我們昨天的情景類似了, 我眼看就要取勝,不料他突行險棋,下出了個連環劫,從而立於不敗之地。”
“當時我們也只有嘆氣認命,那人卻對我倆說道,他不得已下此一出,實在是我棋藝太高,他為求不敗,不得已而為之,也就是在那晚,他和我講述了關於這個三劫迴圈的來歷和不祥之處,就是我昨日和你講述的盛光寺兵變的典故,他說道:“我若不下這一步,此人必死於你二人之手,這非我所願;我下了這一步,只怕寓意不祥,以後的戰亂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