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萬籟俱寂!
但有一個聲音像從遙遠的地球另一端傳來,越傳越近,越傳越真實。這個聲音慢慢地彙整合雜草間爬行的蟲蟻、在他額頭停留的蒼蠅,從他手臂上爬過的馬陸,是心跳聲!對,王興會清楚地聽到,是心跳聲慢慢地回來了,黑暗中他喜極若狂,他確定自己聽到了心跳聲,“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對,是自己的心跳,而且不是一個人的,是兩個人的心跳!他手指一動,觸手處碰到一片衣襟,順著衣襟只往上摸了一指遠,他碰到了一個手腕,另一個心跳就從那手腕那裡傳來!是魏一虎!王興會心底驚喜地呼喊著!天可憐見,竟然兩個人都留下了性命。
王興會這樣想著,安靜地躺在黑暗裡,他隔著眼皮感覺著,橫斷山中的流星劃過天空,落在無垠的夜色中,石壁上莊園裡仍然隱隱約約有火光在閃爍,有人在說話!他心頭一緊,猛地睜開眼睛,腦子裡清澈空明!是他們,是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們,他們還沒有走,此時還未脫離險境,事不宜遲!得趕快走!
他不作他想,掙扎起來,揹著魏一虎,手腳並用,在石谷中只顧亂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遠遠地看見東邊燃起一片大火,找得天邊偽似曙色!他辨明方向,認得那裡正是萬仞山莊!
王興會見離山莊已經有十幾裡之遠,心中仍然是不敢倦怠,他害怕李縣長、塗建為等發現他和魏一虎沒有死,再沿路追來,只得往草深林密的山上亂走。
這一晚行行歇歇,魏一虎臉如金紙一樣蠟黃,脈搏微弱,四下裡狼嗥梟啼,走到天明時分,終於繞到一條小路上,慢慢地挨近一個小鎮,早累得精疲力盡,眼看就要穿鎮而過,只聽魏一虎蚊子一樣的聲音說道:“先住下來,我懷裡有銀票……”說完一句話又閉上了眼睛。
王興會大喜,伸手在他懷裡一摸,果然一大疊銀票,連忙找了一家店住下。叫店家熬了一些稀粥,喂他吃下,魏一虎微微睜眼,點頭表示感謝,知吃了幾口,就咳嗽起來,將吃下去的全部吐了出來,碗中盡是紫色血塊。
這夜魏一虎渾身滾燙,王興會找來鎮的的醫生,那醫生搭了半天脈,又翻開魏一虎衣服,見了那個青鬱郁的棍傷和揹著的劍傷,搖頭說道:“他受外力重擊,已經傷了心肺,又年老氣衰,只怕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你還是趕緊把他帶回家吧,再不可顛簸了。”
王興會苦笑,心想:回家,哪裡卻是我的家,四海之大,竟好想沒有容身之處。他心裡悽苦,將魏一虎安頓好,每日熬好稀粥喂他吃下,我按照他在無名老人書中所記載的療傷的方法給他煎藥調養,就這樣過了兩個月,漸漸已經是仲夏時節,魏一虎只是不醒人事,偶爾睜眼衝他微微苦笑,又臉如死灰般地把眼睛閉上,
這一天,王興會給魏一虎喂完藥吃下,自己坐在桌邊,暗自神傷。他自在湖北紅安一帶學成回鄉,立志要幹一番大事,但這時候唯覺得天下之大,竟然無處安身,眼下又帶上這個奄奄一息的魏一虎,行走不便,心想總不能一輩子在這旅店中住下去。
他內心焦躁不安,在客房中來回走動,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著桌上一大把銀票,一個想法在心裡掠過:我和這老人非親非故,救他到此已經仁至義盡,他一輩子不醒來,我總不至於一輩子在這侍奉他,不如交代店小二,將他丟在這裡,就此離去,有桌子上這堆銀票,店小二自然會照顧好他。
只聽見魏一虎咳嗽幾聲,王興會緩慢走近,魏一虎抓著他手,說道:“孩子,多虧你救了我性命,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你能答應我嗎?”
這是魏一虎一路來第一次開口說話,王興會竟說不出有些高興,這些天來,他帶著魏一虎,如同陪伴著一具屍首一樣,心裡多少憋屈、難處無人訴說,這會見他竟然開口說話,王興會心頭一喜,更不忍心拂他的意,加之反正目下也無打算,說道:“侯爺請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照你的話去做就是了。”
魏一虎問:“咱們這是到哪裡了,離山莊多遠呢?”
王興會說:“我前幾天已經問明瞭,這裡是貴州草海鎮,離萬仞山莊有上百里遠了。”
魏一虎微微點頭說道:“這些日子多虧你照料,老哥這裡謝過你了。”
王興會正要回話,魏一虎又從掏出懷裡一把銀票說:“這幾日我一直在暗暗觀察你,你心地善良,總算老天對我不薄,讓我在臨死前認識了你這個小兄弟,我煩你替我做一件事,我這幾日稍微好些,我畢生還有一件心事未了,麻煩你拿著這些銀票,去僱一輛大車,將我送到……送到江南袁州府安福縣普通寺,我要去見一位重要的人,把我送到之後,我死也瞑目,我身上這些銀票就都當感謝你。”
王興會默然,這裡去袁州,路途遙遠,何止千里,不知要經歷多少艱辛,他不願意將醫生的話告訴他,心想也不知他一口命還能維持多久,索性就成全了他的心願,也許,也許不等到江南,他就終於還是撐不下去。就不用千里跋涉了。
王興會不再說什麼,當晚去鎮上購置了兩身棉衣,幾身單衣,買了些犛牛肉帶在身上,第二天一早,去驛站僱了一輛大車,問明方向,就往東出發。
第一日魏一虎精神不錯,路過打磨山鎮的時候特地讓王興會在村邊小店裡給他打了壺燒酒,用葫蘆裝著,這小鎮上雖然是村釀,酒味缺是極烈,魏一虎喝得直咳嗽。王興會怕他觸動內傷,想制止他喝,但見魏一虎興致正濃,終於忍住沒有開口。魏一虎喝了半壺烈酒下肚,吃了些牛肉,居然興致大好,輕聲唱起歌謠來,歌聲雖然略有些悲嗆傷感,但曲調婉約平和,充滿柔情,和他一個蒼顏老翁的形象甚是不符,王興會側眼看他,見他眉頭緊鎖,眼裡飽含淚水,真情流露,想來是被往事所感,只聽見他唱道:
……採蓮莫採花,花容似妾面,枝枝是並頭,顏羞不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