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機主教們的秘密會議進行了一週,在一週裡,羅馬異乎尋常的風平浪靜,一些嗅覺敏銳的傢伙開始頻繁出入各個樞機主教的宅邸,開始提前下注,當然,朱利奧.美第奇的皮克羅米尼宮是被最多人關注的,只是朱利奧時常住在梵蒂岡宮,雖然利奧十世的退位已基本可以確定,但只要他還是教皇,就一天沒人敢於挑釁他的權威,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二與其妻兒的膝蓋印子還留在大簽字廳的臺階上,尚未消退呢。
這讓朱利奧得到了不少安寧,只是杜阿爾特還在擔心布因斯樞機之前揭穿的陰謀,說實話吧,這樣的論調對於那些老奸巨猾的樞機主教們是沒用的,他們更關注自身的利益,或是可能遭到的危害,但將朱利奧.美第奇與本篤九世相提並論起來著實有些噁心,世上愚昧的人太多了,看到過朱利奧是如何操縱輿論的,就算知道那些人不過是在東施效顰,杜阿爾特也不免有些焦慮——或者說,他只是因為夙願達成就在眼前,反而患得患失起來。
“很快,”朱利奧安慰他說:“很快就能解決了。”
說著,朱利奧就遞給了他一份文書,讓他去給樞機主教團們籤閱與施行,杜阿爾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就不禁驚叫了一聲:“這怎麼可能呢?”
“為什麼不可能呢?”朱利奧說:“這是教皇的敕令。”
杜阿爾特抬起頭來,注視著坐在教皇的大簽字廳裡,那張珍貴的桃心木書桌後的朱利奧.美第奇,他無法分辨朱利奧話中的教皇是誰,是利奧十世,還是他的繼任者,也許那些樞機主教們也無法分辨,但他們同樣地毫無選擇。
果然,樞機們只短暫地討論了一會,就在文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敕令被飛快地頒發到了羅馬的每一座教堂,然後,在主日彌撒的時候,羅馬人知道了,他們的智慧之神,可敬而偉大的教皇,利奧十世即將退位——他身體康健,神智清楚,之所以選擇提前從那個無比尊榮的位置上退下,是因為他聽到了大天使聖米迦勒的呼聲,有感於世間的疾苦與罪惡,願意以苦修的方式為無數揹負著罪孽的俗人們贖罪。
所以,為了回應天主與這位聖人的恩德,羅馬的教會決定於利奧十世退位的這一年定為慈悲聖年,並在他退位的前一日開啟聖門,而且在這一天,人們無需任何供奉就能穿過聖門,清洗罪孽,因為他們需要付出的代價已經被他們可敬的聖父提前為他們支付了。
羅馬震動了。
訊息如同長了翅膀的鳥兒一般地向著四面八方傳了出去,人們甚至無法再去揣測利奧十世退位的真正理由,他們瘋狂地在街道上奔跑,敲打每一扇門,告訴自己的親眷與朋友這件好事,這樣的情形就像是石子在水面上激起的漣漪一般迅速地擴散,可惜的是,因為交通工具與道路的限制,能夠及時在利奧十世退位前一天到羅馬的人並不多,唯一能夠從中受惠的只有羅馬人與僥倖正在羅馬的朝聖者們。
但這樣也足夠了,到了那一天,人們早早地聚集在街道和廣場上——幸而現在的聖彼得廣場已經經過了擴建,不然可能會出現悲慘的踩踏事件,即便如此,從梵蒂岡宮到聖彼得大教堂的通道依然寬敞乾淨,哪怕通道兩側的人們必須脊背貼著胸膛,腦袋摞著腦袋,腳跟疊著腳尖,他們也不願佔據通道指甲蓋兒那麼大的一小塊地方。
他們焦急地等待著,終於,梵蒂岡宮的大門開啟了,人們首先嗅到的是濃重的沒藥與檀香氣味,然後是手持著吊爐的小童,再然後是持著教宗十字架(有著三橫槓的十字架,意味著教皇所掌握的三個地方——天堂,俗世與教堂),他們的中間是手捧著聖經的教士,教士身邊是舉著燃燒著的蠟燭的輔祭,之後才是身著紫色祭衣的樞機主教們,他們神色嚴肅,搖晃著身體,合掌前行,他們的身後就是教皇利奧十世的抬轎,利奧十世端坐在上面,握著金十字架——正如被告知的那樣,他面色紅潤,雙眼清澈,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垂垂欲死,或是受到脅迫。
他戴著亞麻布的高冠,披著乳白色的神聖斗篷,黃金穗子與銀線刺繡的聖帶披在雙肩,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尊貴,那樣的聖潔,那樣的仁慈,人們不由自主地高呼起來,“利奧十世萬歲!”他們這樣不斷地喊道,他們是願意相信,教皇確實聽見了大天使長聖米迦勒的聲音,遵從天主的意旨,才會退位苦修,來代償他們的罪過,他們渴望地獲得救贖——現在若是有人想要阻止利奧十世退位,或是聖門開啟,一定會被這群暴徒撕碎。
朱利奧行走在利奧十世的抬轎邊,手按著抬轎的邊緣,一邊謹慎地觀察著通道兩側的人。
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有美第奇的朋友,也有始終保持中立的人,還有他們的敵人。但在此時,他們的面孔上都寫滿了統一的亢奮與迷醉,他們或許會將主教吊死在鐘樓上,也會在教皇的杯子裡下毒,但極具諷刺性的,他們又固執地相信著天主會寬恕他們數之不盡的罪孽。
在樞機主教群的後面,就是教士與修士們,他們大多舉著沉重的聖像與十字架,之後是羅馬中的顯貴們。
和所有的彌撒,或是聖事一樣,雖然教士總是承諾每個人都能獲救,但有王冠,或是有金子,又或是有刀劍的人總是排在最前面,就算這日的聖門是無需奉獻的,平民與低賤的奴隸還是規規矩矩地留在最後——他們也不以為忤,一整天呢,總能輪到他們的。
利奧十世終於來到了聖門前,這所應該在十四年後才開啟的門已經被工匠敲去了封固的鉛封與水泥,他將金十字架交給就在身邊的朱利奧.美第奇,改而拿起刻著自己聖名的小十字架,釘在聖門上,這麼做的時候他的手都在顫抖,錘子也差點敲中了自己的大拇指——他不能不激動,在成為利奧十世後,喬也曾經希望自己能夠主持聖門開啟儀式,在聖門上留下自己的牧徽,但事情總有變化,他雖然不認為自己的兄弟會因為渴求屬於教皇的權柄而對自己不利,但等到法蘭西的國王跪在了自己面前祈求寬恕的時候,喬的頭腦就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楚——他固然可以繼續留在教宗閣下的位置上,但相對的,樞機主教的身份只會對今後的朱利奧造成莫大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