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雨夜的時候水印才不會消失得那麼快,他可以慢慢地把畫畫完,然後停
下手來,看著石板上的美女從髮梢始,一點點隱沒到虛無裡。在這樣的時候,女鬼站在他的身邊,一起看著石板,不發一言。雨聲在窗外嘩嘩地響著,時間過得和水汽蒸發一樣慢。
有一回書生把石板摔裂了。於是他用所有能所有能拿來畫畫的東西,在所有能畫畫的地方畫畫。
破廟裡到處都是美女,有拿炭條畫的,有拿小刀刻的,有拿手指印一個個疊成的。假如有人來到了這裡,一定會以為書生在發著很厲害的花痴,事情也確實就是這樣。
但是這個地方,除了書生和女鬼,什麼人也不來。
終於有一天,書生停下手來。他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下一幅畫,一定能清清楚楚地畫出心目中的美女。於是他去市集上,買來了筆墨紙硯。
他把這些都安排好,就坐在桌前,從下午開始,靜靜地坐到了深夜。他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對美女的幻想中去,連女鬼進來了都沒有發覺。等到把一切都醞釀成功,他提起筆來,畫下了心目中最美的女人。
書生畫完最後一筆,忍不住微笑起來;這正是他想要的美女跟他剛才在幻想中看見的,不差分毫。他伸個懶腰,指著畫對女鬼說:“你看,這就是美女!”
女鬼擺出一幅後孃面孔,將畫像上上下下看了幾回,一時無話可說。這確實就是書生心目中的完美女性,而書生的品味也確實是挺高的。她只好說:“原來你喜歡的是這種型別的啊!”
書生有些發惱,但是很快就釋然了,覺得這種型別算不上是個貶義詞,他問女鬼:“你能不能變成這樣啊?”
女鬼皺著眉頭,撇撇嘴,指指畫像說:“就這樣?”
書生說:“是啊。”
女鬼說:“一模一樣?”
書生說:“一模一樣。”
女鬼拿起畫像來左看右看,滿臉不情願的樣子。書生說:“怎麼,你變不了?”
女鬼沒好氣地說:“變得了!誰讓我是個鬼呢?”於是她拿了畫像,悶悶不樂地走到帷帳後邊去。書生又羞又喜又緊張,坐在破椅子扭來扭去,好像犯了痔瘡。
一會兒,帷帳後走出一個人來,頭髮像墨一樣黑,面板像紙一樣白,眉如遠山,目如秋水,真是一個絕色美女。書生看見了,全身神經緊繃繃,手腳都抽起筋來;這個女人真和他畫的一模一樣。
書生使勁兒嚥了一會兒唾沫,嘶啞著聲音說:“像倒是像極了,不過,我畫的是水墨畫,你變起來,難道也變個水墨的不成?好歹整個二五六色的給我看吧,如今你這樣一個灰階的人坐在我面前,就算是美女,我也得怕怕的吧?還是你本來的相貌有人氣多了,現在這樣,我看得渾身發冷……”
那美女站起身來,又走回帷帳之後。一會兒女鬼走出來,把畫像往書生面前一丟,說:“你不是要我變得一模一樣嗎?我變得可有半點不同?這總算是美女了吧?你卻反倒來怪我!”
書生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訕訕地說:“我以為……我已經把那種意境表達得很明白了。”
女鬼翻翻白眼,扁扁嘴,說:“意境?什麼意境?在哪裡?在哪裡?我看不到,我不明白。”
書生被她一陣搶白,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沉默地坐了一陣,把筆墨紙硯都收起來,開始整理行裝。
女鬼說:“你幹什麼啊?”
書生說:“我要去拜訪天下的繪畫名家,請教他們把畫畫得跟真人一模一樣的方法。等我學成之後再回來這裡,到時候,我一定要你看個明白。”
書生連夜走了。女鬼一直站著不動,看著他往大路上走去。
他始終沒有回頭。
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