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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心鋪。
一碗陽春面端上來,湯清、面健、味鮮,幾根翠綠挺括的小白菜臥在一汪油水裡,坐在對面的布衣老人給滄浪遞筷。
“三少爺嘗嘗,看還是不是從前的滋味。”
先太傅鞦韆頃從前在族中排行老三,家中僕老習慣了以三少爺相稱。滄浪倒立筷頭在桌上輕點,說:“安叔,現在可不興這麼喊。”
安叔呵呵一笑,細眼幾乎被褶皺淹沒,“接到少爺飛鴿傳書的時候,我還不相信,三年過去了,您居然真的還活著。”轉而又一陣唏噓:“要是老爺夫人泉下有知,總歸能安息了。”
滄浪不答,呼哧呼哧地埋頭扒面,碗空了一抹嘴角油星,直切正題:“三年前揭發楊大勇通敵的那個胥吏,而今何在?”
安叔起身,拄拐顫巍巍地挪到裡間,滄浪留意到他的左腿褲管是空的,走動起來左右扇風。
過了會,安叔拿著幾本黃冊出來,對滄浪道:“這些都是小兒立本做謄抄官時偷偷藏下的拓本。胥吏姓賀名為章,他從檢舉有功、得了朝廷一大筆賞銀後就辭官不幹,在縣城開了間牙行,專司棉花、生鐵等的質契買賣,很快就混成閩州首富。”
棉花可以用來縫制冬衣,生鐵則是打造軍械的必需品,滄浪若有所思:“看來此人做的是兵部的生意啊。”
安叔也不傻,立即介面道:“聽我家立本說,這回兵部桑尚書來巡查三地賬目,便一直是由賀府款待。”
桑籍,又是桑籍。滄浪煩躁地撥弄黃冊一角,轉眼上頭布滿了深深淺淺的摺痕。
“他來查賬,可有什麼進展沒有?”
安叔憤憤地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姓謝的老狗叫了桑籍幾年老師,說不是一丘之貉誰信。皇帝派他下來緝貪,這不是賊喊捉賊嗎?”
無由地,滄浪想起自己也被封璘叫了幾年先生,大多是在歡好時分。他由最初的抵觸抗拒漸漸變成樂在其中,難不成自己也和那小畜生一樣,都從師徒悖德的荒唐事中咂摸出了新鮮滋味?
這未免太離譜了。
“還有件事須得告與少爺,或許會對您有所助益。”幸而安叔及時出言,掐斷了滄浪的遐思。
“什麼?”
“兗王有意在夔川渡口重修炮樓,桑籍這趟來也是奉旨協理此事。可半個月過去了,三州府庫一點動靜沒有,倒是筆筆爛賬堆滿案牘。縣令輪番上王爺跟前哭窮,說沒錢修不了。前兩日兵部大牢又放了幾批軍犯充役,光是人來不見糧餉,憑空多了幾百張嘴等吃飯,這差事越發沒法辦了。我私心想著,姓桑的這般使絆子,若能借王爺的手除了他,未嘗不是一計。”
桑籍在海防之事上設阻,這半點不奇怪,畢竟這些年他可沒少從軍糧走私中撈到油水。滄浪不解的是,封璘什麼時候對海防的事情這麼上心了。
“少爺忘了,”安叔躊躇著道,“三年前倭寇侵襲欽安縣城,最初便是從海防弛懈的夔川渡登岸的......”
點著油星的蔥花悠悠蕩在浮白的面湯上,一時上一時下。不知沉默了多久,滄浪方輕輕喚聲“安叔”。
“萬山兄的冥壽快到了,他愛吃您做的陽春面,但記得他沾不了葷腥,壽面裡別放太多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