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守華毫不猶豫地確認道:“打來了津門就一直住在這兒。”
陳燕平的筆尖頓了頓,淺笑中除了遮不住的輕蔑竟還有帶著幾分羨慕“他的訊息來得可真容易,尤其是比我們社裡那同事,她可真是……”
紀冰之明白他的意思,卻始終只是沉默。諸如此類的線索,她掌握了一大堆,隨便指出哪一條來,不單能即刻了結官司,還能把幕後主使徹底曝露在陽光下。可是,她始終記得馬守華說過的話:死在戰場上此生無憾,倒在津門衛永不瞑目!
只聽馬守華繼續往下講述:“餘秘書告訴馬仁,我們家馬將軍雖然跟您家同姓,還跟您小兒子都從一個‘守’字,可年紀、經歷都不一樣。這兒的馬家正經的老太爺長什麼樣,咱幾個老部下都認得,您是尋子心切認錯人了,趕緊上別處找去吧。馬仁呢,堅持說只要見上我一面就知道是不是了。我一聽這話也沒毛病,是真是假站一塊比比長相,不也能有個眉目嘛,就同意跟他見一面。”
“見面之後呢?”
“馬仁往我身上一瞧,就連連搖頭說‘不是不是,搞錯啦’。”馬守華說時抬手摸了摸腦袋,眼裡突然地一亮,“對了,你不是去旁聽了嘛,馬仁是矮個頭跟我這身形壓根兒不沾邊呀!”
聽過這麼一段前因,陳燕平更加地不解了:“那後來怎麼又去法院告您了呢?”
馬占山長嘆一聲,站起來說道:“那就說來話長了,隔了沒幾個月馬仁又來了,把丟兒子的車軲轆話又說了一輪。我這兒的人但凡是我爹在世時照過面的、或者跟著我回鄉祭過祖的,輪番地和他解釋了一場,愣是沒什麼用,他就是認這個死理兒了。”說話間,他已將書桌的抽屜開啟,拿手指夾起一封信,對著陳燕平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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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陳燕平進展神速,厲鳳竹也不閒著。約等到十點半鐘,她便搭了電車到日租界各大洋行裡轉悠了一圈。
“勞駕,我想買這種薰香。”
店員接過厲鳳竹自帶的薰香一聞,大約知道不是自家的貨,依舊笑著請她稍等,然後從櫃上取了差不多的給她過目。可惜她來求購併不是為享受,決不能接受替代品:“味道好像不大一樣。”
“那您上別處瞧瞧吧。”店員也只能遺憾送客。
這樣的對話多了,把本就麻煩重重的厲鳳竹磨得差點丟掉了耐心。走到街尾的幾家,她進門前甚至都懶得抬頭去看招牌。
不料,情況忽然柳暗花明起來,終於有一家洋行的人信誓旦旦答道:“這個薰香從日本內地來的,來問的僑民很多,可惜貨不多,加上我們拿得到貨的洋行至多也就三家吧。”
“怎麼賣?”厲鳳竹聞言瞪了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大喜過望地預備掏錢出來。
店員迴轉身,見她掏了整鈔塞過來,就知道這是可以坐地起價的生意。也不說話只管微笑著接過來,隨便抽了兩張零鈔還回去。嘴上則道:“客官是要送人的嗎?我給您包得漂漂亮亮的。”
厲鳳竹看了牆上的掛鐘,差十多分鐘就到十二點了,趕回報社先和上海那邊通了電話,再與徐陳二人開個小會,還能剩下大半天的時間準備明日的庭審。心裡算得挺順利,嘴上不免泛了一絲微笑出來。
可下一秒鐘,恐懼和慌張替代了輕鬆愉悅。一名日本兵領進來一夥便衣,他們大聲叫嚷著“臨時檢查,統統出來”,有目的地衝著洋行內的顧客盤問起來:“證件!”
厲鳳竹以最短的時間,將幾個便衣的穿著、面貌記在腦海中,然後鎮定地拿出證件來。
走上來的便衣身高與她差不多,身穿布衣、腳踩布鞋,與普通中國百姓並無不同。
“職業。”
這兩個字的發音是有效的資訊,發不出捲舌音,身形矮小,華北人的機率不大。
厲鳳竹未語先笑:“會計。”
過去幾年住在日租界,工作在英租界,把厲鳳竹鍛鍊得面對接受身份檢查一事能完全做到從容坦然。九一八之後,日本人為封鎖東北的訊息,在勢力範圍內啟動了最高階別的管控措施,記者一時間成為了他們的眼中釘。因此,厲鳳竹拿到記者資質的同時,在夜校報了商科補習班,經津門時報社的暗中運作,另有一個安全的職業身份。在沒有明確線索和情報的狀況下,有正式身份及職業的中國人,只要記住多笑少說,總能夠過關的。
“買的什麼?”
上聲沒念對,並且惜字如金,是日本人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