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本是帶著玩笑的語氣,只想羞一羞裴釗,不料他竟然理直氣壯地點了點頭,這倒讓她有些無從下手了。幾聲輕微的蟬鳴蛙語遠遠傳來,夜裡的風似乎都帶著夏日的暖意,這樣安寧靜好的時刻,教她想起了從前裴釗為她吹的一支曲子。
那個時候,他為了學這支曲子,天天到雲珊的宮裡去,她心裡其實非常難過,不曾想過裴釗的一片心意,更從來不敢想過,終有一天,她竟然可以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地帶著裴釗回家,告訴所有人,這是她的夫君。
轎中燃著一支極淡的梨花白,帶著清甜的香氣,教人好生愜意,她依偎在裴釗懷裡,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夫君,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情。”不等裴釗開口,她又繼續道:
“我最喜歡看你笑的樣子,我要你答應我,以後的每一天都要多笑笑,好不好?”
裴釗的臉色黯然了一瞬,旋即含笑道:“我時時刻刻陪著你,有甚麼時候是不笑的?”
“那可不一樣。”蘇瑗揪著他的衣袖,十分認真道:“我是說,即使我不在,你也多笑笑。”話音剛落,她見裴釗微微蹙起了眉頭,又急急忙忙掩飾道:
“你也曉得啊,我這個人很貪玩的,譬如有時候興致來了,就會去喂個魚摘個花甚麼的,那個時候我肯定不能陪著你,你也要高高興興的,知道麼?”
蘇瑗著急忙慌地說了許多話,卻始終不見裴釗開口,心裡有些失落。又有些難過。她並不傻,這麼多日以來,其實早就和裴釗有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只要誰都不說,似乎就可以這樣天長地久下去,她可以假裝裴釗根本不曉得自己已經心知肚明,裴釗亦可以裝作這一切都未曾發生過,假裝他們還有無盡的漫長歲月可以一同走過。
可是夢終有一天是要醒過來的,她那樣喜歡裴釗,喜歡到即便沒有她,也盼著他能好生走完今後的路,倘若那一日真的來了,裴釗究竟會如何自處?
手背驟然一熱,她一抬眼就正正對上了裴釗的眼眸,那雙黑沉沉的眼中有太多複雜的情愫,最終卻只化為一抹笑意,她聽見他輕聲答應了一句:
“好。”
蘇瑗微微一怔,埋頭在他懷裡蹭了蹭,輕聲道:“我就曉得你一定會依我,是不是,夫君?”
裴釗心中難過,卻還是笑著揉了揉她的發:“我也曉得,你若是想哄我答應你甚麼,就會一直叫我夫君。”
她抬起頭對他眨眨眼睛,笑吟吟道:“因為你喜歡聽我這樣叫你啊,夫君,夫君,夫君......”
裴釗眼中滿是笑意,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唇,溫聲道:“我就是再喜歡,也經不住你這樣叫,不過你若是每天都能這樣,倒也很好。”
“那怎麼行,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你肯定曉得吧。”蘇瑗理直氣壯道:“我要是天天這樣,怎麼能讓你有一種如獲至寶的感覺呢,我想好啦,你以後要對我更好,這樣我一開心,就叫你夫君,讓你不時有一種出其不意的驚喜,你以為如何?”
裴釗哭笑不得地刮刮她的鼻子,含笑道:“那我只好等著你的出其不意了。”
她得意洋洋地吐吐舌頭,緊緊靠在他懷裡,總覺得還是不夠。她其實很少會抱怨甚麼,此時卻有些懊惱,既氣自己和裴釗相遇太晚,又氣自己開竅太遲,倘若她早些開竅,那麼與裴釗朝夕相處的日子豈不是又會多上許多,就連那一聲“夫君”,都能多叫好幾遍。
蘇瑗本以為今夜她該是滿足的了,可到了如今她才曉得,其實這一切於她而言還是不夠。
她如今得到的愈多,屆時失去的就愈多,她得到的愈好,屆時就會愈痛苦。今夜是她與家人最後一次見面,而今後和裴釗一同度過的時日,亦是過一日少一日。人大約總是如此貪心,很久很久以前,她的願望不過是能多有幾個像裴釗一一樣的人陪她說說話,後來她喜歡上裴釗,曾經小心翼翼地幻想著,或許有一日,裴釗也會給她同樣的情愫。
到了如今,她和裴釗過得這樣開心,就連家裡的人,都能心平氣和地與他們同處一室,她從前奢望過的許多東西如今都得到了,可她卻還是覺得不夠。她這一生連二十栽都不到,這一次大約是她此生最貪心的一次,她是那樣盼望太陽能落得慢一些,莫要讓時光匆匆,好讓她能多和裴釗共處一段時光。
只可惜,這個心願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